浅析毛宗岗点评《三国演义》中叙事意识的自觉与成熟
未知 2009-05-26
[摘要]中国古典小说叙事学思想主要表现于小说评点之中。继金圣叹评点《水浒传》之后,毛宗岗对《三国演义》的艺术成就进行了系统研究和深入总结。他在评点过程中对叙事行为的认识与把握,体现了叙事意识的自觉与成熟,为中国古代小说理论的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
[关键词]毛宗岗评点叙事
将明清之际的小说评点学放在中国文论发展史的宏观历程来考察,如果魏晋南北朝时期诗文理论阐发可以称作第一次“文学的自觉”的话,那么明清之际的小说评点就是中国文论史上第二次“文学的自觉”。明清之际的小说评点家们,一方面试图阐发小说文体的文本意识,将小说从史传文学中剥离与独立出来,这类似于魏晋南北朝的“文笔之辩”:另一方面,他们研究分析小说叙事的文本特性与叙事技巧,如关注叙事结构的美学观念、发掘叙事章法的各种文理安排、赏析叙事文学的文法修辞等。毛宗岗正是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横空出世,和同时期的金圣叹、张竹坡并称为明清小说评点的“三驾马车”。
一、记事与叙事的区分
中国古代真正叙事的传统是从史官的历史叙述开始的。这样,在中国文化史上就形成了一种以历史为准则、以史实为根据的“历史化”思维。使中国古代的文学创作在史实的范围内进行活动和发展。所以古代文人作小说,其目的往往是要“补正史之阙”,在价值判断上则是以“征实”为准则。在写法上就采用现成的实录式的春秋笔法以及纪传体的叙事技巧。这种“历史化”思维不仅束缚了小说创作的题材,而且从某种程度上限制了文学创作的想象力,制约了文学创作过程中“虚构”的重要作用。
当然,从另一方面看,发达的史传文学理所当然地创造和积累了大量的叙事技巧与经验,它们弥补了中国古代长篇小说之前缺乏史诗与传奇的缺憾,为后来的文学创作特别是小说创作提供了宝贵的素材积累和方法总结。毛宗岗正是在充分吸收史传文学创作技巧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与主张。在对“叙事”的概念理解上取得了突破,并且付诸到评改《三国演义》的具体实践中。例如在《读三国志法》中有如下文字:
《三国》叙事之佳,直与《史记》相仿,而其叙事之难则有倍难于《史记》者。《史记》各国分书,各人分载,于是有本纪、世家、列传之别。今《三国》则不然,殆合本纪、世家、列传而总成一篇。分则文短而易工,合则文长而难好也。
显然,毛宗岗是在艺术处理上来确定《三国演义》在众多史书中的地位的,而这和传统史官的叙事目标有着截然的分别和不同。毛宗岗将《三国演义》与《史记》等史书相比较的最突出之处,正是着眼于艺术结构的完整性与整体性。这本身就说明了作为小说叙事文本的形式要素之一的结构原则——整体性是小说家在叙事方式上最先考虑的。即考虑如何将内容进行整体布局与穿插设计。亦可理解为考虑“怎么说”而不是“说什么”。这样的一种比较实际上说明毛宗岗的旨趣已经不在于完成记录任务上,而是关注作者在记录过程中的艺术匠心,即作者在叙述事情过程中的美学追求和艺术创作。因此,毛宗岗才可以抛开“史实”的束缚,将虚构等艺术手法成功运用到《三国演义》中去。
虽然毛宗岗在《读三国志法》中宣称《三国演义》“真实可考”、“叙一定之事”,并以此作为《三国演义》优胜于《西游记》和《水浒传》的凭证和论据。然而,他在自觉的美学追求中,已经将虚构、重组等元素大量使用于《三国演义》的评改中,以此突出小说的整体魅力和艺术价值,这集中体现在他对《三国演义》的“改”上。正是毛宗岗赋予“叙事”全新的概念和创作理念,才会刻意追求小说文本的精致与巧妙,才会改得好、改得妙,其评点部分才拥有了传世的契机与价值。
综上,正是因为毛宗岗在关注“史笔”的同时又注入了“匠心”,才强烈显现出了作者在加工和润色文本时的主观能动性,才为小说叙事脱离史学、融入文学提供了机遇和指导,让叙事区别记事而成为一种独立的美学追求和艺术目标。
二、对叙事行为的关注
故事具有超叙述性,叙事作品也便是对故事的讲述,因讲述方式的不同,原有的故事底本在进入叙述文本时自然会产生这样或那样的变形,叙事观念的不同便决定了这种变形方式与选择事件的角度的不同。毛宗岗关注更多的不是“写什么”而是“怎么写”,这其实正是关注叙述行为的一种具体表现,或者说是关注叙述行为的一种细致化体现。例如,毛宗岗经常用“叙法变换(幻)”来表达他对叙事行为的一种敏感与关注。
我们看到,叙事者处于强势位置,人物处于被动位置。叙事者通过调遣人物的行动来实现叙事的目的:刘备欲破黄巾军,具有形式上的困难,而这种形式上的困难在阅读过程中产生了审美的快感。毛氏认为,《三国》一书情节发展奇特曲折、变幻莫测且矛盾冲突峰回路转,如第四十回评写到:
文章之妙。妙在猜不着…若观前事便知其有后事,则必非妙事,观前文便知有后文,则必非妙文。
其实毛宗岗在这里强调的“叙法变幻”的效果,和西方文学批评中“陌生化”的概念有着某种相关与吻合。毛宗岗在评点中强调罗贯中在人物设置方面使情节曲折化,而这种曲折的情节给读者带来惊奇感,从而达到了特殊的审美效果和阅读快感。当然,毛宗岗对“叙法变换”还有其它方面更深刻的认识,涉及到叙事视角问题,在此暂不论述。
毛宗岗不仅以“叙法变换”来表达对叙事行为的关注,还通过叙事顺序进行进一步的阐释说明。以补叙为例,毛宗岗在《读三国志法》中特意将补叙的作用详加阐释:
凡叙事之法,此篇所阙者补之于彼篇,上卷所多者匀之于下卷。不但使前文不拖沓,而亦使后文不寂寞;不但使前事无遗漏,而又使后事增渲染,此史家妙品也。
毛本第十八回南阳之战,张绣引兵二番追赶曹军,正是得胜之时,忽然杀出一队人马阻拦。叙事者并未当即揭开这队人马底细。仍照常推进叙事。毛宗岗注意到这一叙事策略,他批到“此处且不说是何军。留在后文补出。叙法变幻。”后文交代完张绣,又返回来交代曹操,才说明其来历。毛氏夹批曰:“补叙前文所未及,好。”南阳之战实际上已经结束,但它在本文叙述中的时间跨度却并未收束。只有补此一段,为所有的谜面找到谜底,才能算是截止和完整。毛宗岗连连称赞曰“好”,便是肯定补叙手法给艺术效果所带来的审美变化。
再例如,毛宗岗强调叙事时需详略得当、重点突出,在文本内容层面上显现出明确而强烈的叙事目标追求。毛宗岗对叙事目标的理解是以人物形象为中心的,他对《三国演义》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之法颇加留意,并且总结出“以宾衬主”之法。此外,他在评点过程中还提出了不少术语,这显然是对叙述重点和作者意图进行的区分与总结,体现了他对叙述目标的关注与探究。
综上,正是由于毛宗岗将小说从史学中分离出来,把叙事作为一种艺术创作而不是照实抄录,他才有意识地关注“叙事”与“记事”的区别,才更加自觉地留意和关注叙事行为。总之,在《三国演义》评点中,毛宗岗将叙事批评作为一项重要内容,显示出古代小说叙事理论的成熟与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