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实自然勾勒如画——浅谈鲁迅先生的白描语言艺术
葛凤霞 2009-12-05
【摘 要】白描本是中国绘画的一种传统技法,它讲究以简洁明快的笔墨粗线条勾勒物象,以形传神。这种技法后来被借用来作为文学描写的一种手法,常用于小说塑造人物,但有时也被作为一种语言表达方式用于杂文及其他文体,在行文上一般表现为采用复述、引用或简明勾勒的方式,来展现事物的神韵或人物的心灵世界。本文分析了鲁迅先生的白描语言艺术。
【关键词】白描 语言艺术
文学大师鲁迅多方吸取了绘画艺术的经验,将这种传统的白描技法成功地动用到语言艺术之中,使他笔下的物象呈现出形神逼肖的立体美,使文章达到神理极妙、引人入胜的效果。鲁迅先生的白描语言艺术,概括起来,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朴实自然,平中有奇
朴实,是语言的一种艺术也是美的必要条件“文章不难于巧而难于拙,不难于曲而难于直,不难于细而难于粗,不难于华而难于质。”(宋代李涂《文章精义》)真正朴实自然的语言,应该如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样的语言,有助于表达真情实感。鲁迅先生笔下的白描文字,语言风格朴实无华。从外表看,它朴实素淡,天然无饰,然而“念在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经得起反复咀嚼品位,发人深思。例如《为了忘却的记念》中的一段:“天气愈冷了,我不知道柔石在那里有被褥不?我们是有的。洋铁碗可曾收到没有?——但忽然得到一个可靠的消息,说柔石和其他二十三人,已于二月七日夜或八日晨,在龙华警备司令部被枪毙了,他的身上中了十弹。”这是一段在行文上动用复述方式勾勒柔石被害情景的白描文字,也是作者痛定思痛之时的回忆:一床被褥,一只饭碗,看似平常生活中的琐碎小事,却最能表现出鲁迅先生对战友安危、冷暖挂念的深厚和细微;看似近乎慈母唠叨孩子般的家常闲话,恰恰却是发自作者内心深处的自语独白。两个问句的连用,一层紧似一层地渲染了作者对战友命运忧虑不安的心情,将作者的复杂感情表现的惟妙惟肖。就在这种“毫无确信”消息的情况下,文字突然一个转折:“但忽然得到一个可靠的消息”,接着一笔一笔历数柔石等人被杀害的情况:“说柔石和其他二十三人,已于二月七日夜或八日晨,在龙华警备司令部被枪毙了,他的身上中了十弹。”这几句点出了柔石遇难的时间、地点及悲惨情景。其用语虽朴实无华,却描绘出反动派暗杀革命青年的惨状,字字千钧,矛头直指国民党反动派。这样的语言,小中见大,文浅意深。虽然没有故作惊人之笔和专门的心理描写,但是它却能把鲁迅先生内心激荡复杂的感情,刻画得汹涌澎湃。字句中饱含着作者对战友至诚至爱的真情厚意,剔肤见骨地揭露了反动派的罪恶嘴脸。无限文章,无限情理,尽融在这朴实自然的语言之中,读来令人荡气回肠,这就是鲁迅白描语言朴实自然之美的艺术效果。 二、以形传神,妙神妙理
“以形传神”是东晋著名画家顾恺之提出的绘画艺术理论,它以“形”为基础,以“神”为表现重点,通过形来写神。鲁迅先生是一个高等画家,他把这种传统的绘画艺术创造性地运用于文学作品的创作之中,通过形象化的描绘来传神写意,这是他白描语言令人感到“神理极妙”、“神理如画”的一个重要原因。例如,他在小说《祝福》中三次描写祥林嫂的肖像时,用的就是这种手法:祥林嫂第一次到鲁四老爷家,是新寡后初来鲁镇做工时,“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又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这段肖像白描,表明她是一位勤劳、正统的农村妇女,性格内向,本分善良,身体健康;又是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年轻寡妇,因家境贫困及难言之隐而外出打工糊口,希望通过自食其力的劳动改变她眼前的命运。祥林嫂第二次来到鲁四老爷家,是因为她再婚再寡后无依无靠,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又只身来到鲁镇做帮佣。这时的“她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脸色青黄,只是两颊上已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这段肖像白描表明,她在经历了被迫改嫁、丧子再丧夫、大伯收屋等一系列残酷生活变故的打击之后,精神上受到了莫大的摧残,特别是丧子之痛,更使她难以承受,忘却不了的悲哀促使她未老先衰,逐渐变得恍惚健忘起来,对生活也失去了希望;待祥林嫂第三次来到鲁四老爷家时,“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的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这段肖像白描,表明祥林嫂在经历了一生悲惨遭遇之后,最终沦为乞丐,流落街头,她对生活已经完全绝望,变成一个丧失劳动能力、精神麻木的苦人。就这样,祥林嫂大半生的悲惨经历被浓缩在三段形神逼肖的自描之中,同时也把她三个不同时期的肖像特征浮雕般地矗立在读者面前。
宋朝文学家苏轼在《东坡题跋》中说过:“传神之难在于目。——传神写照,都在阿堵中,其次在颧颊。”鲁迅先生自己也说:“要省俭地画出一个人的特点,最好是画他的眼睛。”“正如传神的写意图,并不细画须眉,并不写上名字,不过寥寥数笔而神情毕肖。”作者紧紧抓住了祥林嫂头发及面部的特征粗线条勾勒,画出三副脸谱,其重点还是着墨于她眼神的变化:“顺着眼”——一个温顺善良女性的眼神;“眼角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遭遇悲惨、内心淤积伤痛尤深的眼神:“消尽了先前的悲哀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人眼神。在鲜明的对比映衬中,增加了人物形象的立体感,凸现出祥林嫂三个不同时期的命运。她一生处在强大的封建牢笼的桎梏之中,无论怎样拼命挣扎,都逃不脱夫权、族权、神权的重重挤压,变得精神上麻木不仁,最后在爆竹声声的除夕之夜,活活冻死在雪地里,祥林嫂的命运为什么这么惨?是谁杀害了祥林嫂?还是许寿裳说得好:“不惨在狼吃阿毛,而惨在礼教吃祥林嫂”。祥林嫂是封建宗法制度和封建礼教的牺牲品。作者写祥林嫂的死,实质上是在含蓄地无情地控诉封建礼教对妇女的不公正待遇,揭露那个吃人的病态社会,疗救那些被封建思想束缚毒害的心灵。
鲁迅先生“以形传神”的语言艺术,绝不只是个技巧问题,重要的是,它来自作者对社会生活深切的体验,对人物性格特征准确的把握,才能在文字上做到行文如绘,一语通透灵魂,造成神情活现、动人心魄的艺术魅力,给读者以墨落毫收而神传言外、妙神妙理的美感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