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中国古代绘画题款的构图意义

“题款”，顾名思义，即"题写画作、为画而题字"。是中国传统书画发展过程中的普遍现象，是书法、绘画结合的重要形式。清代方薰在《山静居画论》中云："款题图画，始自苏、米，至元明而遂多。以题语位置画境者，画亦由题益妙。高情逸思，画之不足，题以发之。" "题款"从起源到发展形成，由最初的"款识"，到以后的"画题"及"签署"发展到铭赞、诗词、短记长赋，直到逐步完善，渊源久远，经历漫长。"题款"所用文字篆、隶、真、行、草逐渐完备。题款除了文字外，还包括钤印，有姓名印、字号印、画室印、闲章等，也是各有位置，各有妙用。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诗、文、书、画、印逐步有机融合，相得益彰。关于"题画"，我们可以从广义和狭义两个方面去理解并做出界定。从广义的角度来讲，所谓"题画"就是指根据画面内容而作的文辞，既包括直接题写于画面之上文辞，又包括题在画面以外的文辞；既包括画家本人所题写的文辞，又包括他人在观画后有感而发所题的文字内容，这类文辞内容很多，或抒发观画后的审美感受，评论绘画的艺术价值；或借题画以咏怀，寄寓家国身世之感；或分析绘画风格，议论中国画的创作理论；或借题画来开拓和深化画面的意境和内涵，因而大多是题画诗文、警句。从"题画书迹"的载体来讲，既包括古代流传有绪的卷轴画，也包括非卷轴画，如册页、帛画、版画、壁画、岩画、器物、刻石等 。从狭义上来说，"题画"则单指题于画面上的文字。即"画"中的"字"，也就是我们这里所说的"题画书迹。" 既包括绘画的题款，也包括画家或他人在上面的题写的其他文字。题画的"画"主要指古代的卷轴、册页、扇面等纸质和丝织品画作。在画作上题写的文字，以"书法"的面目呈现在观览者面前，我们称之为"题款"或"题画书迹"。题款除了完善画作、阐释画理、评论画家、抒情达志等重要作用以外，就绘画形式本身还有重要的构图意义。

绘画构图，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经营位置"，是在作画之前首先应该考虑的问题，一幅画作，如果构图不合理，其艺术性会大打折扣。在画面经营过程中，画作署款与题写诗文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古代画作，大多数画幅之上一般以画为主，以字为辅，也有一些画作画面形象少而题字很多。若构图巧妙，题字适当，则达相得益彰之妙，所以题款、书写诗文等也具有与画面配合的功能。以使构图完整，画面与字迹各得其所，虚实相生，和谐统一。作为"题画书迹"，如果位置得当，安排合理，书写美观，这不仅能与画面构图融为一体，画面的整体效果。清代方薰《山静居画论》云："后世多题款，然题歇甚不易也。一图必有一款题处。题是其处则称，题非其处则不称。故画有由题而妙，亦有由题而败者，此又画盾之经营也。"强调画中题字要注意"经营"。"题是其处"，画作则"由题而妙"。我们看古代一些名作，其题写位置、字体大小、文字内容等，无不是在画家整体"画局"之下精心安排，从而"经营"出一幅恰到好处、书画兼妙的作品。清代郑绩《梦幻居学画简明》也提到："或文士所题，亦有多不合位置，有画细致而款字过大者，有画雄壮而款字太细者；有作意笔画而款字端楷者，有画向面处宜留空旷以见精神而款字压迫者；或有抄录旧句，或自长吟，-味贪多，损伤画局者；此皆未明题款之法耳。不知一幅有一幅应欺之处，-定不移"。 清邹一桂也说："画有一定落款处。失其所则有伤画局"。清钱杜云："落款有一定方位。画粉壁上，细视之，则自然有应题跋赋诗之处"。这些论述，都是从整个画幅的结构布局着眼，一致强调了题写的文字在画幅上所居位置是否相称，这些"画后之经营"关系到整幅画的"成"与"败"。可见，题画书迹的形式问题是"画后经营"首先要考虑的问题，题款绘画构图中，有时会起到绘画不可代替的作用。题画作为画面的构成手段，或过渡、或衔接、或明示、或暗联，穷极变化，妙不可言。板桥尝画一横幅《墨竹》，构图可谓新颖、别致。顶天立地几根竹竿，以右三左四分为两组，左面一组穿插一罕细竹，以枝叶贯于其间，右面一组则以几枝横斜小竹弥缝其下部，两组间留下大片空白。这种构图的本身便造成了一种险势，收拾不好，便致松散。板桥成竹在胸，画面上不再添加一笔，而是居中空白处题诗一首: "不是春风，不是秋风，新皇初放，在夏月中。能驱吾暑，能豁吾胸，君子之德，大王之风。"这一题，顿使画面化险为夷，把看似不连的两组竹子化为一体，在两组块面间以书法连接，较之西画，显得浑然天成，达到西画无法达到的效果。又如如郑燮的《丛竹图》（图1）的题字，穿插于竹竿丛中，别具一格，图绘瘦竹一丛，翠叶浓荫，惊风带雨，兴致即挥，笔墨淋漓。看似随意布置，纵横跌宕，苍劲豪放，天趣滋生。与诗书长题构成一幅已经深幽、耐人寻味的诗书画佳作，具有鲜明的艺术个性。

从题写位置上来说，题款对画面起着重要的平衡作用。潘天寿先生谈到中国画题款时说："或长行直下，使画面增长气机；或拦住画幅的边缘，使布局紧凑；或补充空虚，使画面平衡；或弥补散漫，增加交叉疏密的变化等等。故往往能在不甚妥当的布局上，一经题款，使布局发生无限巧妙的意味，成一幅精彩的作品"。所以说，"题画"不再仅仅是作为画家可有可无的"基本功"，而是画家本人或其他题写者必不可缺少的"修养"。自明清以来，画中题诗款印，几成不可或缺，于是，诗、书、画"三绝"，同时印章的安排、布局也参与其中，成为了"四绝。""题画"，不仅仅只是为"题"而题，而是成了"绘画"本身的一种需要。试看朱耷自题《双雀图》诗："西洲春薄醉，南内花已晓。傍着独琴声，谁为挽歌版。潢施尔亦便，炎凉何可无。开馆天台山，山鸟为门徒。"诗题于左上方，双雀偏下居中，右下方嵌朱印，形成对角线构图。画家在这里以题画诗补充来画幅之虚，平衡了构图。再看清代画家金农的《墨梅图册》（图2），其一开，画梅枝繁花茂，疏密有致。集中偏于画面左侧，上伸横枝，留出一块空白，题以五言诗，使盘曲的枝干与布满的题字相融合，完整无缺。图册之二（图3），斜画一堵墙，墙内数株盛开的梅花，其中一枝横斜墙外，飘落数点花瓣，零落泥地。画面除天地之外，五分之四为墙面，五分之一为梅花。而墙面除了顶上的瓦檐和墙基的数条线条外，都是空白，为了补充这个空白，于是左边题诗一首："横斜梅影古墙西，八九分花开已齐。偏是春风多狡狯，乱吹乱落乱沾泥。"在这里，作者题诗不仅起了补充空白、美化构图的作用，而且点明了画的主题思想，使本来并不怎么引人注目的画面，忽然洋溢出了某种令人叹吟不已的诗意。去掉了题款，构图章法的疏密主次便会失衡，意境内容也会不明确。南京博物院藏郑燮《兰竹芳馨图》（图4），画幅中相对两山，峭壁陡立，兰竹生于悬崖之上，左边较密，右边石壁空疏。板桥没有把题字写在空白处，而是题写在石壁之上："兰竹芳馨不等闲，同根并蒂好相攀。百年兄弟开怀抱，莫谓分居彼此山。"这是勉励朋友的一幅画作，画家有意营造来诗书画三者结合，互相融通的艺术境界，构图奇巧，颇具匠心。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总起来说，题款逐步成为中国绘画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方面，虽然这些题款书法本是诗文，是书法"墨迹"，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画外功夫"的修养，而非是绘画本身的专业技术，现在，却成了非绘画性的"画内功夫"。并且直接对画作的构图形式发生重要作用。对于那些善于长题的文人画家，如扬无咎、赵孟坚、赵孟頫、倪瓒、王冕、沈周、文徵明、唐寅等，如果把题款从他们的作品上去掉，其绘画无论从形式上还是意境上，都感觉变得不完整。正是这样，我们说"题款"与中国绘画紧密结合，经过历代艺术家和文人的巧妙的构思、布局，在画幅上使诗、书、画、印巧妙结合，形成统-完整、意境深邃的艺术形象，从而令欣赏者获得更多的美感享受。当然，"题款"的完美构图形式，同样取决于绘画作者和题写者的思想感情、社会地位、文化修养、乃至时代的风貌，作者写作时的心理状态等。需要说明的是，画作的构图形式的安排，对于画家本人来讲，会预留题画位置，会考虑更多，更全面，而对于他人再题，则一般不考虑构图的问题，但是，富有经验的题画作者，同样会照顾到画作的方方面面，一般不率意为之，而是反复斟酌、悉心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