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也谈古诗“炼字”

古人作诗，非常讲究炼字，往往“拈断数茎须”，以求达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境地。 笔者采撷数例，以飨读者。

1.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後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张先《天仙子》）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 是千古传诵的名句。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句中“弄”有戏弄、玩耍的意思，天上云彩退了，月亮钻出来，花的影子投射地面，这多少有点动感，但其动态极短暂，“弄”字，大大加强了动态的程度。“花弄影”又是拟人的手法，将花比喻成天真、活泼的姑娘，逗弄自己的影子玩耍，化静为动，把月夜美景写得生机盎然。

2．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闹”字不仅形容出红杏的众多和纷繁，而且，把生机勃勃的大好春光全都点染出来了。“闹”字不仅有色，而且似乎有声，使景物从静态变成了动态，无声变成了有声，平面变成了立体。它把视觉与听觉沟通起来，既是绘景，又是写情，不仅描综了杏花盛开的艳丽景色，还写出了春风吹拂下，蜂蝶飞舞，杏枝摇曳，花儿微动的活泼神情。

3．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王安石《泊船瓜洲》）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一句尤其欣赏“绿”字形容词用作动词对春天美景的生动形象、富有色彩感和感染力的描绘。关于“绿”字，作者用心推敲。

王安石先用“到”，后用“过”、“入”、“满”，最后才定为“绿”。这些字为什么不如“绿”好呢？“到”字太实，太死，太平淡；“过”字虽能写出春风的动态，但不足以表达急切的思归之情；“入”字固然能反衬思归，但仅有纵深之味而缺乏辽阔无边的境界；“满”字虽空灵，但太抽象，缺乏形象，缺乏色彩，不能引起联想。“绿”字比其他的字色彩鲜明，能在我们面前唤起一片江南春色。“绿”字还能唤起我们的联想，王维《山中送别》诗：“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说“春风又绿江南岸”，让我们想到王维的诗，想到春草泛绿时容易引起思归的念头，这就跟下文“明月何时照我还”密切呼应，丰富了诗的意味。

4．万木冻欲折， 孤根暖独回。

前村深雪里， 昨夜一枝开。 风递幽香出， 禽窥素艳来。

明年如应律， 先发望春台。

（齐己《早梅》）

“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宋长白《柳亭诗话》载，“一枝”原作“数枝”，郑谷谓“数枝”非早也，未若‘一枝’”。后称郑谷为齐己的“一字之师”。深雪盖地，夜中奇寒，万花沉寂，而梅花屹立，一枝独丽，既惊其早放之奇又叹其傲然之骨，“数枝”是早，但不是最早，早得不突出，不够味儿，改为“一”字，突出了“早”字，更好地表达了题旨。

5．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陶渊明《饮酒》）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句中 “见”与“望”是同义词，但用在陶诗中，却有主动有意地看见和偶然无意地看见之别。“望”字，是有意地去望，用“望”字，不仅破坏了诗的意境，跟当时的情境不相吻合，而且使文趣索然。“见”字是无意中看到，采菊时偶然抬头见山，并不用意，境与意会，闲远自得之意，好像超然物外，充分表现了隐士自然超脱、怡然自得之情。全部情趣，通过“见”字体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