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急见刊

《朴通事谚解》所引《西游记》考

太田辰夫  2008-08-07

在朝鲜从古代传下来的汉语教科书《朴通事谚解》里,有看足以考知《西游记》古本(元代或明初的本子)的记事,这一点早已为一部分人所知道,然而,不要说在中国,就连在日本,不知此事的人也还甚多,因此,在关于《西游记》的形成方面,时时看到失诸正鹄的论述。再者,虽说是早就知道,但却还没有发表过特地就此进行研究的论著,而且,《朴通事谚解》这部书,现在连影印本也成了罕见本。在本文中,全部引用见于《朴通事》的有关记事,试对其进行大致的考察,这未必是无益的事吧!

《朴通事谚解》于晤和十八年(即1942年--译者)由京城帝国大学作为《奎章阁丛书》第八种而影印出版。次年--昭和十九年--三月,丰田穰氏以《关于〈朴通事谚解〉的刊行》(《斯文》第26篇第3号)一文,对此书加以介绍,指出在其中可以看到《西游记》的故事,并据此推测,存在过一部象《全相平话三国志》那样的"平话《西游记》",它似乎就是现在的百回本的祖本。在这以后,小川环树氏在《<西游记>中的吴承思的改作》①(《东光》第8号,昭和24年3月)一文里,作出了存在着《西游记》的原本的假定,把《永乐大典》所引的《梦斩泾河龙》的一段和见于《朴通事谚解》的一节,一起作为保留了元代--最迟不晚于明代初期--的《西游记》的面貌的东西,试着作了若干考证。又,在拙著《中国历代口语文》(1957年5月)中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的《解说》里,在杨联升氏《老乞大、朴通事里的语法语汇》)《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29本,1957年11月)里也涉及此点。 就《朴通事谚解》里所见到的《西游记》加以叙述的,只有以上四篇,文学史之类不用说,连专门的研究论文,对此也忽略了。

现在先摘录《朴通事谚解》里所看到的有关《西游记》的部分。如单言三藏法师的,虽不知那是作为史实的记载,还是作为小说的内容而记述的,但由于研究的需要,一并录载。又,《朴通事》本文的每一句末尾附有"○",其后用二行小字的夹注注"谚解"。现为方便起见,把"○"移至各句之首,注则仅取其必要的部分。注原无句读,由笔者随宜添附②。 往常唐三藏师傅 (注一)三藏俗姓陈,名伟,洛州缑氏县人也,号玄奘法师,贞观三年奉敉往西域,取经六百卷而来,仍呼为三藏法师(下略)(影印本265頁) ○西天取经去时节 (注二)西游记云,昔释加牟尼佛在西天灵山雷音寺,撰成经律论三藏金经,须送东土解度群迷,问诸菩萨往东土寻取经人来,乃以西天去东土十万八千里之程,妖怪又多,诸众不敢轻诺,唯南海落迦山观世音菩萨,腾云笃雾,往东土去,遥见长安京兆府,一道瑞气冲天,观音化作者僧入城,此时唐太宗聚天下僧尼,设无遮大会,因众僧举一高僧为坛主说法,即玄奘法师也,老僧见法师曰,西天释迦造经三藏,以待取经之人,法师曰,既有程途,须有到时,西天虽远,我发大愿,当往取来,老僧言讫,腾空而去,帝知观音化身,即敉法师,往西天取经,法师奉敕行六年东还(266页) ○十万八千里途程○正是瘦禽也飞不到○壮马也实劳蹄○这般远田地里○经多少风寒暑湿○受多少日炙风吹○过多少恶山险水难路○见多少怪物妖精侵他○撞多少猛虎毒虫定害○逢多少恶物刁蹶 (注三)今按法师往西天时,初到师陀国界遇猛虎毒蛇之害,次遇黑熊精,黄风怪,地涌夫人,蜘蛛精,狮子怪,多目怪,红孩儿怪,几死仅免,又过棘钓洞,火炎山,薄屎洞,女人国,及诸恶山险水怪害,患苦不知其几,此所谓刁蹶也,详见《西游记》(267页) 正是好人魔障多○行六年受多少千辛万苦○到西天取符经来○度脱众生各得成佛(下略)(以上第八十则对话,影印本265-268页) 我两个部前买文书去来○买甚么文书去○买赵太祖飞尼记○唐三藏西游记去 (注四)西游记,三藏法师往西域,取经六百卷而来,记其往来始末为书,名曰西游记,详见上(292页) 买时买四书六经也好○既读孔圣之书○必达周公之理○要怎么那一等平话。西游记热闹○闷时节好看有○唐三藏引孙行者 (注五)西游记云, 西域有花果山,山下有水帘洞,洞前有铁板桥,桥下有万丈涧,涧边有万个小洞,洞里多猴,有老猴精,号齐天大圣,神通广大,入天宫仙桃园偷蟠桃,又偷老君灵丹药,又去王母宫偷王母绣仙衣一套来,设庆仙衣会,老君王母具奏于玉帝,传宣李天王引领天兵十万及诸神将,至花果山与大圣相战,失利,巡山大力鬼上告天王,举灌州灌江口神曰小圣二郎,可使拿获,天王遣太子木义与大力鬼,往请二郎神领神兵围花果山,众猴出战皆败,大圣被执,当死,观音上请于玉帝,免死,令巨灵神押大圣,前往下方去,乃于花果山石缝内纳身下截,画如来押字封着。使山神土地神镇守,饥食铁丸,渴饮铜汁,待我往东土于取经之人,经过此山,观大圣肯随往西天,则此时可放,其后唐太宗敉玄奘法师往西天取经,路经此山,见此猴精压在石缝,去其佛押出之,以为徒弟,赐法名吾空,改号为孙行者,与沙和尚及黑猪精朱八戒偕往,在路降妖去怪,救师脱难,皆是孙行者神通之力也,法师到西天,受经三藏东还,法师证果梅檀佛如来,孙行者证果大力王菩萨,朱八戒证果香华会上净坛使者(293-294页) 到车迟国○和伯眼大仙○斗圣的你知道么○你说我听○唐僧往西天取经去时节○到一个城子○唤做车迟国○那国王好善○恭敬佛法○国申有一个先生○唤伯眼○外名唤烧金子道人 (注六)西游记云,有一先生到车迟国,吹口气,以砖瓦皆化为金,惊动国王,拜为国师,号伯眼大仙(295页) 见国王敬佛法。便使黑心○要灭佛教○但见和尚○使拿着曳车解锯○起盖三清大殿○如此定害三宝○一日先生们○做罗天大醮○唐僧师徒二人○正到城里智海禅寺投宿○听的道人们祭星○孙行者○师傅上说知○到罗天大醮坛场上藏身○夺吃了祭星茶果○却把伯眼打了一铁棒○小先生到前面教点灯○又打了一铁棒○伯眼道○这秃厮好没道理○便焦躁起来○到国王前面告未毕○唐僧也引徒弟去到王所○王请唐俘上殿○见大仙打罢问讯○先生也稽首回礼○先生对唐僧道○咱两个冤仇不小可里○三藏道○贫僧是东土人○不曾认的○你有何冤仇○大仙睁开双眼道○你教徒弟○坏了我罗天大醮○更打了我两铁棒○这的不是大仇○咱两个对君王面前斗圣○那一个输了时○强的上拜为师傅○唐僧道○那般着○伯眼道○起头坐静○第二柜中猜物○第三滚油洗澡○第四割头再接○说罢○打一声钟响○各上禅床坐定○分毫不动○但动的便算输○要动禅○大仙徒弟名鹿皮○拔下一根头发○变做狗蚤○唐僧耳门后咬○孙行者是个胡孙○见那狗蚤○便拿下来磕死了○他却拔下一根毛衣○变作假行者○靠师傅立的○他走到金水河里○和将一块青泥来○大仙鼻凹里放了○变做青母蝎○脊背上咬一口○大仙叫一声○跳下床来了○王道唐僧得胜了○又叫两个宫娥○抬过一个红漆柜子来○前面放下○着两个猜里面有甚么○皇后暗使一个宫娥○说与先生柜中有一颗桃○孙行者变做个焦苗虫儿○飞入柜中○把桃肉都吃了○只留下桃核出来○说与师傅○王说今番着唐僧先猜○三藏说是一个桃核○皇后大笑猜不着了○大仙说是一颗桃○着将军开柜看○却是桃核○先生又输了○鹿皮对大仙说○咱如今烧起油锅入去洗澡○鹿皮先脱下衣服○入锅里○王喝彩的其间○孙行者念一声啥字○山神土地神鬼都来了○行者教千里眼顺风耳等两个鬼○油锅两边看着○先生待要出来○拿着肩膀sx风彡在里面○鹿皮热当不的○脚踏锅边待要出来○被鬼们当住出不来○就油里死了○王见多时不出时○莫不死了么○教将军看○将军使钩子○搭出个烂骨头的先生○孙行者说○我如今入去洗澡○脱了衣裳○打一个跟头○跳入油中○才待洗澡○却早不见了○王说将军你搭去○行者敢死了也○将军用钩子搭去○行者变做五寸来大的胡孙○左边搭右边趨○右边搭左边去○百般搭不着○将军奏道○行者油煎的肉都没了○唐僧见了啼哭○行者听了跳出来○叫大王有肥枣么○与我洗头○众人喝彩佛家赢了也○孙行者把他的头○先割下来○血沥沥的腔子立地○头落在地上○行者用手把头提起○接在脖项上依旧了○伯眼大仙也割下头来○待要接○行者念金头揭地银头揭地波罗僧揭地之后 (注七)西游记云,释迦牟尼佛在灵山雷音寺演说三乘教法,傍有侍奉阿难,伽舍,诸菩萨,圣僧,罗汉,八金刚,四揭地,十代明王,天仙地仙(下略)(307页) 变做大黑狗○把先生的头拖将去○先生变做老虎赶○行者直拖的王前面sx风彡了○不见了狗○也不见了虎○只落下一个虎头○国王道○元来是一个虎精○不是师傅○怎生拿出他本象○说罢○越敬佛门○赐唐僧金钱三百贯全钵盂一个○赐行者金钱三百贯打发了○这孙行者正是了的○那伯眼大仙○那里想胡孙乎里死了○古人道○杀人一万○自损三千(第八十八则对话全文。影印本292-309页) (注八)按西游记,西域花果山洞有老猴精,号齐天大圣,神变无测,闹乱天宫,玉帝命李天王领神兵往捕,相战失利,灌州灌江口立庙有神,曰小圣二郎,又号二郎贤圣,天王请二郎捕获大圣(下略)(影印未353页) 以上是正文中两则有关的对话,注文中有关的八条。为了方便,给注文加了号码,不用说,这在原文中是没有的。又,第几则对话云云,在原书里也并未明白表示。 这样,根据以上的材料,也可称为元代平话的《西游记》的这一作品的面貌,就大致可以想象。在细节上虽还有不少不明之处,但可以窥知元本的轮廓--它较宋代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以下简称《诗话》)有了无可比拟的长足进展,而跟明本《西游记》(有多种本子,本文则据大体上依据世德堂本的作家出版社本。以下简称"明本")也还有相当的距离。

元本《西游记》自何处写起?并未明确知道。如所周知,明本是从孙悟空出世、成长写起的,元本是否也这样呢?假如元本是以孙悟空的故事开头的,那么,在注五中所叙述的部分就成为全书的发端了。不过,这样的设想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在注五中,孙行者被捕获而禁闭于花果山的石缝里时,观音(这就是见于注二的南海落伽山观世音菩萨吧)所说的话中,有"待我往东土寻取经之人,经过此山,观大圣肯随往西天,则此时可放"之语。作为使《西游记》得以形成的最重要因素的取经事件,是不应该这样突然出现的。假如注五所述之事在前,注二所述之事在后,那就成为决定取经之事在先,释迦牟尼佛作三藏金经之事在后了。明本由于先出孙悟空之事,这二者无疑是这样倒过来的。然而,由于这样倒过来安排,情节不顺,在孙悟空被幽闭时,如来说的话极为暖昧,--"待他灾愆满日,自有人救他"(明本第七回),且于如来造经典之事也未清楚叙述,只写了诸菩萨询问有哪三藏真经的事,但在题目上有"我佛造经传极乐"(第八回)之语。又,在注二里有"南海落迦山观世音菩萨"这样的详细称呼,注五里则单称"观音",这也暗示着观音在注二的部分是初次出场。恐怕元本是像《诗话》和杨景贤的杂剧《唐三藏西天取经》③(以下简称"杂剧")那样,孙悟空是在故事的中途出现的罢。元本系从注二的部分开始,这点大致没有疑问。

五、关于注二、注七

注二所叙述的部分极为简略,它相当于明本的第八回和第十二回。然而,就是根据这个简略的梗慨,明确地显示出与明本不同的部分却也不少。首先,如上所述,在明本里没有与这个梗概中的"撰成经律论三藏金经"确切相当的部分。其次,在明本里,当如来招募赴东土者之时,观音立即应募了。而在元本里,由于有着"诸众不敢轻诺"之语,此处恐象在《维摩变文》的"问疾"部分所看到的那样,相互间进行了多次问答的罢。再次的一个巨大差別是:化为老僧的观音与玄奘之间的问答,在明本里被改变了,变为唐太宗与观音的问答,在明本里,观音与玄奘的问答,是关于小乘与大乘的问题,在问答的中途,唐太宗参与进来了。作为这样的结果,象在元本里所看到那样的玄奘的坚强意志不见了,西天取经是皇帝所定下的主意,玄奘不过是对此愿效犬马之劳罢了。就史实说,玄奘踏上取经之途的动机,原本是出于完全自发的、求法之一念,由于无论怎样地提出出国的申请都不被允许,遂违犯国法而秘密出国。然而,在《诗话》(第十)里却变而成为"奉唐帝敕命,为东土众生往西天取经"。《诗话》形成的确切年代虽不清楚,但关于玄奘的种种传说似在唐、宋间早就产生,连《佛祖统记》(咸淳五年序)那样理该成为严密史书的著作中,也竟然有"上表游西竺,上允之"(卷二十九)这样的糊涂话。在明本里,唐太宗处于中心位置,这是为了要附加几个关于太宗的传说--例如太宗答应救龙王之命,而另一方面魏征却在梦里斩了龙王(第十回);太宗游地狱(十一回)等--吧,再者,这似乎也是期待着荣达(它以皇帝的恩宠为首要前提)的官僚以及作为官僚来源的知识分子的人生观的反映。 复次,在元本中,玄奘在贞观三年出发,经六年而回国。贞观三年出发这一点,虽也有着异说,但大致可承认为史实。但所谓六年回国是怎么回事呢?作为史实,是贞观十九年回返的,所以是周游了十七年。但在《诗话》(第十七)里是非常短的,因其有"三年往西天取经一藏回归"之语。在元本里作六年,也许是由于能够作为故事的事件不足,不能延至十七年那样长的年月。在明本里,是贞观十三年出都,贞观二十七年归还,尽管事件增加了,但仍然无法应付这样长的年月,所以,"就这样春尽夏来"④之类的文句处处可见,未免冗散。又,注七虽比注二的开头部分稍微详细一些,但没有必要再予论述了。

六、关于注五、注八

下面探讨注五所见的有关孙悟空的故事。注八与注五重复,除了小圣二郎又号二郎贤圣这一点之外,都较简略,没有超出注五的范围。所以,这里专就注五所见的记事加以考察。 这里首先成为问题的是:假如元本是从释迦牟尼的故事(指其"撰成经律论三藏金经",招募"往东土寻取经人"的菩萨--译者)开始的,那么,孙悟空的在其与三藏法师相会以前的部分,也就是从其出生、成长至大闹天宫"、终于被捕获,囚禁的部分,在元本里是安排在何处叙述的呢?也可以设想,是在三藏,法师出发之后、在路途中与孙悟空相会之际,再来追叙这一部分的。但这样一来,倒叙过多过长,可以认为,对于中国小说是不自然的。恐怕是在观音受如来之命,决定去东土寻求取经人之后,作品就转到花果山的孙悟空的故事,展开了大闹天宫的情节。也正因此,观音的出发在事实上恐怕较后,似乎是在孙悟空被捕、骚动平息之后,才安排观音出发的。总之,在明本里,首先是大闹天宫的部分,把这解决了之后,就转入寻求东土取经人的故事;在元本里,不过是把这两部分加以颠倒罢了。 下面以注五所见的事实为依据,试作一大致的考察。首先是孙行者所住的花果山,此名已见于《诗话》(第二、第十一)。虽未写明其所在,但由于其是三藏法师西行途中与行書相会之处,看来是在西域。在杂剧里,也是法师西行途中与悟空相遇之处,因此仍然是在西域。在明本里把它移到了东海,然而,孙悟空的幽禁之地却在别处,气一赴西天途中的五指山,从而并未发生矛盾。其次是洞名,元本作水帘洞,明本与之相同。与此相反,《诗话》(第二、第十一)作紫云洞,杂剧(第九出等)作紫云罗洞。因此,杂剧与《诗话》相近。再其次是孙悟空的号,元本作齐天大圣,此点明本亦同。又,《清平山堂话本》的《陈巡检梅岭失妻记》(《古今小说》第二十卷《陈从善梅岭失浑家》与之相同。以下简称《失妻记》)里所见的妖猿也号齐天大圣,长兄号通天大圣,次兄号弥天大圣,妹妹号泗州圣母。杂剧里是兄弟姊妹五人,大姊号韶山老母,二妹号巫枝祗圣母,大兄号齐天大圣,孙行者号通天木圣,三弟号耍耍三郎。由此看来,元本与《失妻记》的关系也是相当深的吧。 在明本里,孙悟空是从舵果山顶的仙石中诞生的(第一回)。那恐怕是由于这样的考虑:象悟空这样的超人的(?)存在而有兄弟姊妹等等,是不适合的。代替原来的兄弟姊妹,明本里的这个石猴在成长以后有了六个义兄。此事在明本的第三回也曾触及,而作详细叙述的则是第四十一回:牛魔王(平天大圣)、蛟魔王(覆海大圣)、大鹏魔王(混天大圣)、狮驼王(移山大圣)、猕猴王(通风大圣)、猖狘王(驱神大圣)等六王与悟空结拜兄弟,悟空因身体最小,排行最末。这似乎是由于在民间传说里悟空的兄弟在增加,明本的作者对此无从抗拒,但另一方面他又尽量要把孙悟空作为神秘的存在,因此而想出来的办法。 复次,在元本里有进入天宫的仙桃园偷蟠桃的事。此事也已见于《诗话》的第十一:猴行名八百岁时,偷桃十颗而受罚;但在杂剧第九出里,则作偷挑百颗。再往下,元本里有偷老君灵丹的享,在杂剧里,此事发生在前,悟空因此而成为铜筋铁骨的身体,明本则跟元本相同,先偷蟠桃,接下去再偷丹药(第五回)。 这之后,元本里有偷王母的绣仙衣一套、设庆仙衣会之事。此事为明本所无,倒是黑风山黑风洞的黑熊精--黑大王--偷了三藏法师的袈裟,设立佛衣会(第十六、十七回)。而在杂剧里,则是孙行名偷王母的仙衣一套,为其夫人设立庆仙衣会。从杂剧里所看到的孙行者的夫人,是火轮金鼎国王的公主,被孙行者捉住而留在花果山紫云罗洞中的,这就使人联想起《失妻记》。在《失妻记》里,齐天大圣被作为好色的妖猿来描写,他夺取了陈巡检之妻如春,终于被紫阳真人所擒获,押入酆都天牢。大致猿精从古以来就被作为好色的精怪。《易林》卷一"坤之剥"条有"南山大攫,盗我媚妾",《博物志》(《指海》本)卷九有:"蜀中有高山,上有物如猕猴,长七尺,能人行健走,名曰猴玃,(中略)伺行道妇女,有好者,辄盗之以去,人不得知(下略)",与此类似的记载在《法苑珠林》卷六《感应录》所引的《搜神记》里也司看到。再者,唐代有《补江总白猿传》。又,《类说》卷十二引有《稽神录》的"老猿窃妇人"一条(但《津逮秘书》本无此条)。由此看来,不得不说:关于猿的这类故事,其所由来甚古,且又广泛流传,《取经诗话》安排他成为一个白衣秀士就了事了,毋宁说这种做法似乎不是中国式的。元本的孙行者是否有妻子,并无记载。然而,由于偷王母绣仙衣、搞庆仙衣会,除了认为象杂剧那样地有妻子以外,不能有其他的设想。孙行者的法名唤作悟空,在杂剧里是如此,可以认为元本也是如此。注五作"吾空",恐怕是"悟空"的误字。而且,即使不是误字,但仅仅"空"之一字就含有不为所动的意思。从这个"空"字,立即会想起《般若心经》的那个有名的文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消说,这个"色"是就一切有形之物而言,但在中国固有的意义上,它是作为女色的意义来理解的(甚至用不到引证《论语》的"贤贤易色"之句);在《失妻记》里,红莲寺的长老对申阳公(即齐天大圣)也引用了这一经文来劝其释放陈巡检的妻子。在杂剧里,孙行者被观音授以悟空的法名,就完全是戒其好色。在元本里,似乎是由三藏法师授以法名的,授予此法名的缘由则不明。而从庆仙衣会等事来看,似跟杂剧是同样的意思。在明本里,"悟空"的法名是由菩提祖师授予的,至其缘由,则说是祖师的第十代弟子全都授予以"悟"字排行的法名。然而,最要紧的毋宁是"空"字,对此却并无说明。元本的孙行者似乎很有野兽的痕迹(象在《失妻记》或杂剧里看到的那样),而并不是像明本的孙行者那样地从一开始就超越烦恼,具有英雄气概。明本的孙悟空是顽强的、无法无天的人。但其行为是明辨道理的。并不是见于野兽和精神变态者的那种异常的凶暴性、残忍性。悟空扫荡妖怪,对人却并不任意做蛮不讲理的事。在此点上,其性格完全是人性的。元本的孙悟空,比明本的具有较多的兽性性格吧。就是从车迟国的一段中,也可以明白这一点。特别是住在花果山那会儿的悟空,在元本和明本里应该说是有很大不同的。而且,假如容许以杂剧为根据来想象元本的话,那么,可以认为,那以后的悟空似也并未完全失去猿所本有的、诸如此类的残忍性与好色之心:一经三藏法师救出,马上产生了想反而把三藏法师吃掉的野心(杂剧第十出);受到女人国的女子的引诱,差点儿起了"凡心"(第十七出)。在《诗话》里看到的猴行者与明本的孙悟空,这种色彩被拂拭得连影迹都没有了。由于明本经过文人大规模的润色加王,这是并非不可思议的,《诗话》的这种情况却不禁使人有奇异之感。在《西游记》的形成史上,《诗话》是一种色彩殊异的存在呢,抑或是从变文系统延续而来的、极古老的东西呢?恐怕两者兼而有之吧。

七、关于注一、注四

这两条注极为概括,因而没有什么问题可说。但关于玄奘从西天带回的经典为六百卷一节,需要略加考察。大体说来,玄奘从印度带来的经典为六百五十七部,只有《佛祖统纪》作七十丘部(《大正藏经》第49卷294页)。由于《佛祖统纪》是以出于其前大约三十年的《释门正统》为蓝本而编成的,对《释门正统》也需作一番探讨。现虽无暇及此,但无论怎么说,《佛祖统纪》的《玄奘传》是一种异常的东西,传说性质的成分不少。元本所说的六百卷,或许是就六百七十五部举成数而言,但却误以"卷"代"部";或许是由于玄奘译的《大般若波罗密多经》为六百卷,把这错当作了他带回来的经典总数。在其他的三种里--《诗话》第十五,杂剧第四出,明本第九十八回,均作五千四十八卷。这个数字也是乱说,是跟《开元释教录》卷十九的卷首所见的入藏经典的总数混淆起来了吧。《开元录》对藏经作了最完整、严密的分类编目,《大藏经》的最初刊本(北宋蜀本)也照样以这五千四十八卷为内容。这也可说是所谓大藏经的本体,是没有变动的。其后来的刊本随着时代的迁移而增加了新译、新撰之经,各种《大藏经》的差异都在于其增加的部分上。由于这种原因,这五千四十八卷的数字是脍炙人口的,提到大藏经时直接说是五千四十八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大概是由此而进一步把它当作玄奘带来的经典总数的吧。又,在明本第九十八回里甚至可以看到其目录,这跟《少室山房笔丛》卷四十七《双树幻钞》(中)里所看到的大体一致。关于这目录的出处没有记明,但由于在《少室山房笔丛》中从未言及《西游记》,恐并不是从《西游记》上抄来的,而大既是在民间流传着这样的目录(为什么会流传的原因不明),遂据以写下来的吧。世间也有这样的说法:称《大藏经》为五千四十八卷,是以《西游记》为依据的。那是说颠倒了。

八、关于注三

这是列举玄奘赴西天途中所遇到的形形色色的妖怪和磨难的。在明本(第九十九回)里,把这搞成八十一个,并为其各各加上名称而列举出来。但在明本里举出来的所谓八十一难,乃是基于"九九归真"的思想,甚至有毫无道理地凑数的,把一个故事的内容分割为几个"难"的相当多。其中的第一难至第四难,是关于玄奘的出生成长,第五难以后是西游途中的事情。郑振铎氏把第五难至第八十一难整理综合为四十一个故事。到第四难为止,是所谓陈光蕊的故事,在明刊本里,尽管明确地把这作为"难"来计算,但除了朱鼎臣本以外的明刊本全都缺少这一部分,作家出版社本也因此而不得不据清代的本子予以补足。作为关于《西游记》形成的最大疑问之一,此事至今尚未解决;关于陈光蕊的故事,《朴通事谚解》也什么都没有叙述,这是可惜的事。但另一方面,把《谚解》的对此什么都没有述及,设想为元本并不存在这个故事,是最自然不过的了。假如元本有陈光蕊的传说,玄奘也被称为江流和尚,那么,对什么事都喜欢加上注释的《谚解》作者不该对此毫不涉及。那么,陈光蕊的传说是否从朱鼎臣本--也即《唐三藏西游释厄传》--才添加上去的呢?决不能这么说。在朱鼎臣本以前,无疑存在着具有陈光蕊故事的、更古的《西游释厄传》。这一可称为《古本西游释厄传》的书是明代的作品,它不仅较《朴通事》所引的《西游记》时代晚,或者其所产生的地域也不同吧。也许《朴通事》所引的是在北方形成的,那可称为《古本西游释厄传》的则是在南方形成的。又,《永乐大典》所引的《西游记》与《朴通事谚解》所引的《西游记》,可以认为不一定是同一个东西。 在注三里,首先可以看到师陀国。想来"师陀"就是"狮驼"吧。在明本里,狮驼国是从第七十四回开始看到的都市的名称,在其附近有狮驼岭(狮驼山)、狮驼洞。但在这里的妖怪是青狮,白象、大鹏,而非元本所说的猛虎毒蛇;又,在元本里这是第一个大难,在明本里则是第六十一难,不但事件发生的时序与元本不同,而且规模很大。在元本里,恐怕不过是跟明本第十三回里所见到的那种程度的简单事件。 其次是黑熊精,这是蜗本第十六、十七回里所见到的黑大王,此点巳如上述。再其次是黄风怪,而黄风怪在明本里见于第二十回、二十一回,即黄风山的黄风大王。这黄风大王是黄毛貂鼠成精。然而,在杂剧第十一出里可以看到黄风山的所谓银额将军夺取刘太公的女儿刘大姐的故事。因为银额即白额,是被作为猛虎的形貌的,银额将军一定是老虎精,似跟黄风大王有别。黄风大王部下有称为虎先锋的黄虎精。或者元本的黄风怪就是这个黄虎精,明本在其上更设置了一个黄毛貂鼠精,而把元本的黄风怪变作了它部下的虎先锋,使场面复杂起来,也未可知。又,杂剧里的银额将军夺取刘大姐的故事在明本里没有,在元本里也有可能是由黄风怪夺取刘大姐的。但另一方面,在明本第十三回里可以看到白额王寅将军,也可以设想杂剧里所见的黄风山白额将军或即相当于此。 复次,地涌夫人就是见于明本第八十回至八十三回的姹女,但明本把它安排在此处,显然与元本的顺序不同。又,蜘蛛精见于明本第七十二,七十三回,而多目怪也同样见于七十三回,因此可以认为,在元本里本来分开的故事,在明本里被归并为一了。元本的狮子怪指什么不清楚,在明本里,狮子怪屡次出现。例如,第三回所见的狮犯王,第三十七回至三十九回所见的狮猁王(即乌鸡国的假国王,青毛狮子),第七十四回所见的、作为狮驼国妖怪之一的青狮(巳见前述),第八十九回所见的九灵元精,其孙黄狮(金毛狮子)以及猱狮、雪狮、狻猊狮、白泽狮、伏狸狮、搏象狮等等。元本的狮子怪相当于上述哪一个虽然弄不清楚,但恐怕在元本里没有这样多的狮子怪吧。 下面是多目怪,它见于明本第七十三回,是蜈蚣精。从注三把它举出来这一点来看,可以认为它在元本里是相当重要的。在明本里,虽然化作道士,以放入毒药的茶放倒了玄奘等,但被毗蓝婆菩萨轻易地降伏了。明本的作者是认为娱蚣不能成大气候,遂把它与蜘蛛一起处理的吧。 再往下是红孩儿怪,在明本里见于第四十回至四十三回。红孩儿怪又号圣婴大王,父亲是牛魔王,母亲是罗刹女(即铁扇公主),孙悟空对付不了,由于观音菩萨之力,好容易才降伏。在杂剧里见于第十二出,母亲是鬼母。它被佛的钵盂盖住,鬼母要把钵揭起来,却无论怎样也弄不动,遂归依于佛。鬼母揭钵的故事也被编成戏文,但明本里却无此故事,钵变化成为观音的净瓶。元本近于杂剧还是近于明本不得而知。又,《诗话》第九为入鬼子母国处。 其下的棘钓洞恐为棘钩洞之误。在明本第六十四回所见的荊棘岭大概就是这个吧。又,火炎山在明本里见于第五十九回,在杂剧里见于第十八出。薄屎洞无疑是明本第六十七回的七绝山稀柿衙。这七绝山似乎是模仿杂剧第十一出所见的三绝洞而又稍加改变的吧。再下面的女人国当是明本第五十三回、五十四回所见的西梁女人国。杂剧第十七出"女王逼配"就是此事,在《诗话》里相当于经过女人国处第十。原来,女国或女子国在中国自古以来的文献里就可见到。例如,《山海经·海外西经第七》有云:"女子国在巫咸北,两女子居,水周之。"郭注:"有黄池,妇人入浴,出即怀妊矣。若生男子,三岁辄死。"明本的饮水即妊娠与之相似,是很有趣味的。又,说到女国时,有时仅指由女王掌握国政的国家,有时则指只有女性的国家。前一种情况是不成问题的,关于后一种情况,《御览》卷784引《南史》有云: 沙门惠深云:女国在扶桑东千余里,其人容貌端正,色甚洁白,身体存毛,发长委地,至二三月并入水妊娠,六七月产子。(下略) 再者,《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四(《大唐西域记》卷十一也大抵相同)里有西印度西南海岛里的西女国,文如下; 西南海岛有西女国,皆是女人无男子,多珍宝,附属拂懔,拂懔王岁遣丈夫配焉,其俗产男例皆不单。 此外,在同书里还可以看到在西藏内地的东女国,那是女王统治的国家。《西游记》的女人国,不消说是只有女性的国家,恐怕是基于这一类的记录,而将其小说化的吧。在杂剧里,悟空在女人国几乎起了凡心,已如上述。在元本里同样如此也未可知。

九、关于第八十八则对话与注六

第八十八则对话是以会话的体裁来叙述元本《西游记》里关于车迟国的一段的。因此,字句当与原文不同,且有省略之处(从其所附注六,即可明白此种情况)。然而,从这车迟国的一段,可以最详细地知道元本的情状。此部分相当于明本的第四十四、四十五、四十六回。 试将第八十八则对话与明本加以比较,当可明白明本是怎样地复杂化、怎样地精雕细琢的吧。在这里没有必要对此详加叙述,但首先必须注意的是:元本的伯眼大仙,鹿皮、小先生(原文对这小先生几乎没有涉及,其结果不详,所以,也可认为或即指鹿皮,现在姑且把他作为另一人)三人,在明本里变为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不仅如此,明本并很好地就全体重加整顿,人物也协调了。 在元本里,举行了四次"斗圣"(比赛法术),但在明本里,在这之前设置了比赛求雨的场面。原来,玄奘在明本是被作为无能为力的人来描写的。既然这样,什么事也不得不依赖孙语空。这在元本里好像也人体相同,是以在注五里可以看到"在路降妖去怪,救师脱难,皆是孙行者神通之力也"。此为《西游记》作者的卓越之处,从而连毫无道理的虚构也带有现实性。正由于三藏法师所承担的角色与孙悟空的判然有別,《西游记》才是经得起读的作品;假如把三藏法师变为超人的存在,那就会成为《野叟曝言》一样的经不起读的作品的吧。 原来,求雨是印度从古就举行的,在《海龙王经》、《请雨经》等经里对求雨法作了说明,在中国,日本也广泛举行。作为小说,似也不会有玄奘那样的人不会求雨或不让其求雨之事。而明本的作者却在第四十五回里使玄奘说"我不会祈雨"。在这样的场面里,结果玄奘举行了求雨,那完全是悟空事先给他做好准备王作的。这是明本的作者对这样的迷信所作的讽刺吧,这种地方也表现出明本的作者像是知识分子。再者,试考虑一下明本为什么要在这里加上祈雨的场面?在杂剧第四、五出里可以看到:玄奘在长安求雨,使雨泽大降,连皇帝也为之感激。明本大慨由于在龙王被魏征所斩的故事中一度使用了下雨的情节⑥,不能紧接着马上又使玄奘求雨,所以把这移到了第四十五回。假如这样来看,那么,元本之在此处没有求雨的场面,或者是像杂剧似地,玄奘系于登上取经之途以前在长安祈雨的,也未可知。倘是如此则《朴通事》所引的《西游记》与《永乐大典》所引的《西游记》也不是同一个东西。 从元本来看,"斗圣",是坐静、柜中猜物、滚油洗澡、割头再接四件事。这种斗圣的情况,使我们想起《降魔变文》里舍利佛与六师的斗圣。在明本里,其名目为云梯显圣、隔板猜枚、滚油洗澡、砍头剖腹,由于砍头剖腹为两件事,较元本增加了一件。不消说,这是为了要消灭三个大仙而加添的。(云梯显圣近似于《降魔变文》的宝山与金刚比法的场面。) 元本此处可看到千里眼与顺风耳之名。由于它们在明本里屡次出现,在元本里当亦不仅仅限于此处。千里眼为离娄,顺风耳为师旷,在《武王伐纣平话》下卷及杂剧第十二出"鬼三台"中可以看到。又,在《封神演义》里安排了叫作高明和高觉的人物,前者得千里眼之灵气,后者得顺风耳之灵气。

十 结 束 语

关于《西游记》的形成,应叙述的甚多,本文则仅就关涉到《朴通事谚解》的部分,试作一大致的考察。而由于篇幅的关系,尚有未能详论者,殊为遗憾。要之,在《诗话》和现存的明刊诸本之间,可以想象至少存在着如下的三种本子。 A.元本(甲) 《朴通事谚解》所引者。从西天灵山的释迦开始述说,这以后有孙行者出生成长和大闹天宫的故事,没有陈光蕊逢灾与泾河龙被魏征所斩的事,却有玄奘在长安求雨的情节。孙行者非常活跃,立了大功,但在其另一方面,似也存在着野兽性的东西,由于三藏法师的力量,他逐渐接近于觉悟。这点与明本显然不同。其中所涉及的故事几乎全都为明本所继承,但并没有像明本那样地加以发展。直接与明本一致的部分颇多。恐怕尚未分回。只达到比《全相三国志平话》略略进步的程度。 B元本(乙) 《永乐大典》所引用者。仅残存魏征斩泾河龙的部分。 C明本 应该还有一种在时间上较前两本后一些的本子,它就是上文述及的、也可称之为《古本西游释厄传》的那一种,它有陈光蕊逢灾的故事,但并非象《西游释厄传》(朱鼎臣本)那种简本里的东西,换言之,是像作家出版社本(它是据世德堂本和清代诸本重加整理而成的)那样的东西。此本是把两种元本合在一起的、参考了南戏等而初次插入陈光蕊故事(假如元本<乙>无此故事的话)的、集大成的作品。这是否吴承恩所作还不明白。然而,以上所述的归根到底是推测,关于这问题的实证性的研究,还必须有新资料的发现。又,一般称朱鼎臣本《西游释厄传》和杨志租木(《四游记》本)以外的明本为吴承恩本,这是很不合理的。因为,朱本也好,杨本也好,这都是根据该本所记的人名而这样称呼的,但所谓吴本,却只不过不是朱本和杨本而已,该本上并未记及吴承恩的名字。

附记

关于注五所见的二郎神,李思纯氏的《江村十论》中有《灌口氏神考》。又,第九节所述"斗圣"的"圣",似为魔法、神通力。见于唐宋诗中,早巳引人注目的"圣得知"一语的"圣",当也是同样的意思。又,称这种擅长魔法的人为"圣人"的例子也有。在这点上,不得不说丰田穰氏的解释(《唐诗研究》)稍有不确。 译注: ①小川环树氏此文,后来收入其所著《中国小说的研究》中,改题为《〈西游记〉的原本及其改作》,巳由赵博源同志译出,收入本集。 ②此节译文中所引《朴通事谚解》的正文和注释,在标点符号的使用方面悉照太田辰夫氏原样。 ③杨景贤的这个杂剧,现在一般称为《西游记》;太田氏在其后来的有关论文中,也改称《西游记》。 ④此处似非引用《西游记》的原文,而是对《西游记》中"在路上春尽夏来,秋残冬至"(三十六回)、"不觉的春尽夏残"(四十七回)一类文句的概括。 ⑤陈寅恪先生此文亦见于《陈寅恪文集》之三《金明馆丛稿二编》,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年版。陈先生所引以为证的材料虽或未尽妥善,但他在一九三○年所写作的此文中即已意识到《西游记》中的猪八戒与印度佛经故事的联系,实具卓识。关于猪八戒与印度佛经故事的关系,可参看日本学者矶部彰氏所作《西游记中猪八戒形象的形成》(《日本中国学会报,第三十一集,1979年10月)。 ⑥据《神户外大论丛》所载太田氏原文,此句当译作"……在龙王被魏旺所斩的故事中一度使用了求雨的情节"。但原故事只说及下雨,无求雨事,原文中"求雨"。一词当系刊误,今据原故事改正。又,据明本所写.魏征斩龙与唐僧赴西天取经皆在贞观十三年两事之间,相距不过数月。斩龙的上一天已下过大雨(雨水共三尺余)则在唐僧赴西天之前绝不会乾旱得要求雨。是以太田氏提出这一看法,并进而认为《永乐大典》所引的《西游记》既百下雨、斩龙事,则在玄奘赴西天之前出不可能再有祈雨事,元本若于玄奘赴西天前有祈雨事,就不会有下雨、斩龙事。他在下文中所说的"《朴通事》所引的《西游记》与《永乐大典》所引的《西游记》也不是同一个东西"。即据此一理由。

〔译者附记〕本文译自日本《神户外大论丛》十卷二号(1959年)。作者太田辰夫氏是神户外国语大学的教授,对《西游记》作过系统的研究,写了一系列论文,就我所知者即有二十余篇。他认为天启《淮安府志·艺文》所著录的吴承恩《西游记》并非现在所见的百回本《西游记》,而是另一部书。换言之,百回本《西游记》并非吴承恩所作。本文结束语中的最后几句话于此巳略露端倪;但没有料想到百回本《西游记》还存在作者问题的读者,对这几句话也许会感到费解,故为说明如上。至于他的这种看法能否成立,我将另外撰文讨论.本文的最大贡献,是对《朴通事谚解》所引《西游记》的详细的介绍和周密的考证。关于《朴通事谚解》引用过一种今已亡佚的《西游记》的事,在国内的有关论著中亦颇有言及之者,但不仅语焉不详,且也常常"失诸正鹄"。例如,不少论著都说《朴通事谚解》所引的为《西游记平话》,但从本文可以看到:原书根本无《西游记平话》之名,不过在《朴通事》的那段对话中称《西游记》为"平话"而已。应该指出:把《西游记》称为"平话",乃是反映了《朴通事》编者对《西游记》的看法,这跟书名为《西游记平话》是根本不同的两回事。如所周知,"平话"为讲史话本所用的名称,如《武王伐纣平话》、《三国志平话》等,若原书确名为《西游记平话》,那么,《西游记》就应该属于讲史了。这必然会在小说史研究中的一些重大问题(例如关于讲史的定义)引起混乱。所以,《朴通事谚解》所引的到底是《西游记》还是《西游记平话》,殊非无关紧要的事。至于《朴通事》之出现"要怎么那一等平话"的句子,把《西游记》视作"平话",倒并非认为《西游记》属于讲史,而应该是朝鲜人把"平话"作为"小说"的同义词来运用,所以在《朴通事新释》中,此句即作"怎么只要买那小说看呢"。总之,本文对于我们了解《朴通事谚解》所引《西游记》的情况,纠正一些错误的说法,准确运用《朴通事谚解》的材料来进一步研究《西游记》的形成和发展的过程,部有足资借鉴之处。故特译出,以供参考。又,太田辰夫氏对此文已作了改订,收1984年6月出版的《西游记的研究》,但这篇译文系于1983年春天付排,不可能据改定本重译,祈读者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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