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西方现实主义国际合作观解读
赵长峰 宋秀琚 2010-08-17
【论文关键词】西方现实主义国际合作
【论文摘要】现实主义作为国际关系理论中最有影响和最有解释力的一种理论,它关千国际合作的深刻思想对将要构建的国际合作理论是应该得到批判性借鉴的。对于茜方现实主义国际合作观,我似要进行批封性的解读,既不能完全肯定,更不能全盘否定。既要看到它合理性和相当深刻性的一面,又要看到它局限性的一面。.
20世纪90年代以前,国际合作,在国际政治学研究者眼中,是一个让人感到沉闷和乏味的主题。与国际纷争(或冲突)受到青睐大相径庭,国际合作很少引起人们的注意。然而,冷战结束以来,国际合作不仅日益受到学术界的普遍关注,而且逐渐成为各民族国家外交策略的首选。为适应世界形势的发展,构建一种全新的国际合作理论被摆上了国际政治学者的议事日程。马克思、恩格斯等经典理论大师告诉我们:任何一种理论的萌芽及其诞生决不会无中生有,它总会(而且必须)或多或少地吸收已有理论(或思想)中对自身有用的养分。同理,国际合作理论的建构也离不开已有国际关系理论的相关论述它也必须从中获得灵感,吸取经验。现实主义作为国际关系理论中最有影响和最有解释力的一种理论它关于国际合作的深刻思想对于将要构建的国际合作理论应当得到批判性借鉴。对于中国学者来说,如何解读西方现实主义国际合作观进而构建一种既反映国际社会实貌又适合中国国情的国际合作理论是至关重要的。
一、对西方现实主义国际合作观的一般性解读
限于篇幅,本文只分析现实主义流派中比较有影响力的几个分支的国际合作思想,从而大体上理清西方现实主义理论流派的国际合作观。
修昔底德被誉为西方现实主义第一人。他的名著<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对国际政治的性质以及现实主义的主要原则作了诸多精辟的论述。他通过对发生于古希腊城邦之问的伯罗奔尼撒战争的描述,揭示出国家问争夺权势的斗争是国际关系的本质;在国际无政府状态下,生存是各国追求的最低目标;处于无政府状态下的国家,按照强权政治的原则行事是其唯一的选择。总之,在他看来,冲突是国际政治的内在逻辑,而合作却很鲜见,即使存在合作,也是由一个强大的主导国支配下的不平等合作。
源于修昔底德的现实主义思想被后人所吸收,在20世纪中先后出现了三派最具影响的现实主义分支。一是经典现实主义,其领军人物汉斯·摩根索在<国家间政治>中提出了具有纲领性宣言(v29)的政治现实主义六原则:(i)政治受到植根于人性的客观法则(人性恶)的支配;(2)国家利益以权力界定;(3)任何政治活动都受国家利益原则的支配;(4)道德原则不能抽象地应用于国家行为;(5)世界的道德律令与特定国家的道德抱负有较大差异;(6)政治现实主义具有学科的自主性。基于上述原则,摩根索指出,与国内政治相比,国际社会缺乏一个合法、有效、至高无上的权力,国际社会是一种无政府社会。在解释国家行为的动因上,摩根索从“人性恶”出发.指出国家必然追求权力,对权力的不懈追求是国际政治中的“客观规律”。因此,在摩根索看来,国家在处理对外关系的时候,所采取的政策要么是显示权力,要么是增强权力,要么是维持权力。而国家问彼此之间权力争斗的后果将是连续不断的国际冲突和战争。从国际社会的无政府性和作为单一理性行为体的国家追求权力最大化的两个基本特征,经典现实主义认为国际合作极难进行,或者被某些别有用心的国家作为追求权力的工具。
二是结构现实主义(又称新现实主义).其核心人物肯尼思·华尔兹在<国际政治理论>中精确细致地指出:国际无政府状态是国际体系的一种特征性结构,系统中各单位的位置性特征是影响国家政策和行为的主要力量。国际政治的这种结构以两种方式限制了国家间的合作。其一是对相对获益的考虑。华尔兹指出,在一个自助系统中,每个单元都要花费部分精力来发展自卫的手段,而非用来促进自身的福利。当面对为共同获益而开展合作的机会时,感到不安全的国家必须要询问将如何对收益进行分配。它们必须要问的并非“我们都能获益吗?”而是“谁将获益更多?”只要每一方都担心对方会利用其增加的能力,那么即便双方都能获得丰厚的绝对收益,这一前景也不能促使它们进行合作。其二是出于对相互依赖所带来的脆弱性的考虑。即一国担心由于合作的开展以及商品和服务的交换而变得依附于他国。而严重依赖他国,或是与他国紧密依存的国家,则要为维持这种依存而忧心忡忡。从国际体系决定国家行为的一般观点出发,新现实主义学者并不否认国际合作。与经典现实主义学者相比,新现实主义学者承认存在有条件的国际合作的可能性:并且与他们的体系理论逻辑相一致,“霸权之下的合作”可以解释某些经验事实。
三是进攻性现实主义。冷战后,现实主义学者为适应国际格局的变化,同时也为了重整这一理论学派在冷战后日见衰落的地位,约翰·米尔斯海默创建了进攻性现实主义。在<大国政治的悲剧)中,他指出国际体系中存在五个命题:(1)国际体系处于无政府.国家之上没有任何中央权威。(2)大国本身具备某些用于进攻的军事力量,为其彼此伤害甚至摧毁提供必要的资本。(3)国家永远无法把握其他国家的意图。(4)生存是大国的首要目标。(5)大国是理性的行为体。基于这些命题,米尔斯海默认为传统现实主义只论述国家追求权力是不够的,应当看到它们追求权力目标的最大化。“盘算权力是国家考虑周围世界的关键所在。权力是大国政治的货币国家为之争斗。权力对于国际关系的意义正如货币之于经济学。”“权力是国际政治的核心。”由此推导出大国之间将会彼此角逐权力和争夺霸权就是水到渠成了,在彼此明争暗斗的国际舞台上,根本不存在国际合作的空间。因此,进攻性现实主义是斗争的理论,不仅贬低国际合作,而且对已经大量出现的国际合作事实心怀疑虑或肆意诬蔑。
总之.现实主义学派内部虽有分支,其假设也各有偏重,但基本思想却一脉相承。不管是从人性恶条件出发的现实主义,还是从无政府状态条件出发的结构现实主义,它们对国际合作的态度基本一致:国际冲突在所难免,国际合作很难实现或维持。
西方现实主义对国际合作的一般性、常规性解读,应该说是有一定道理的。需要注意的是,这并不是西方现实主义国际合作观的全部。笔者认为,除此之外,西方现实主义国际合作观还应包含如下内容第一,在西方现实主义学者的思想深处,除了“冲突”之外,“合作”也是其关注的一个焦点。理由是:首先。现实主义不仅关注“高级政治”,而且也关注“低级政治”。其次,现实主义者在给予“冲突”以极大关注的同时.也对“合作”给予了应有的关注。再次,现实主义认为合作是可以实现的——霸权下的合作。最后但并非最不重要的是,众多现实主义学者认为合作是世界政治的一个重要特点。第二,通过对现实主义基本假设和核心命题的深入考察,笔者认为,即使在现实主义范式下,国际合作也并不是非常困难的,而是可行的、必须的。
二、对西方现实主义国际合作观的辩证性解读
在国际关系理论的三次辩论中。西方现实主义都扮演着主要角色,这说明它具有旺盛的生命力。但它毕竟是西方学者按照西方特有的思维方式。为维护西方的国家利益而创立的,不可避免地带有浓厚的西方意识形态色彩,必须给予批判。对于西方现实主义国际合作观,我们也要进行批判性的解读,既不要全面肯定。也不要全盘否定。既要看到其合理性和相当深刻性的一面,又要看到其局限性的一面。
(一)西方现实主义国际合作观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相当深刻性。
首先,不管承认与否,世界资源的有限性和国际社会的无政府状态都是基本事实。世界资源的有限性决定了各国为了在有限的资源分配中占有较大的份额必将展开激烈的竞争,在某种情况下会出现“零和博弈”的状态。国际的无政府状态意味着缺少一个凌驾于各国之上的公共权威,国际社会的单元——国家无法指望有一个世界政府主持“公道”,自助由此成为无政府秩序中的行为准则。各国为了保护自身利益不受他国侵犯,只能一心追求自身权力和利益的最大化,由此比较关注国家交往中的相对获益,而对于相对获益的考虑将减少国际合作。虽然国家希望通过国际合作的手段以达到包括生存和安全在内的国家目标,但生存和安全一直是其第一位的需求。正如黑格尔所指出的,“离开端而前进,应当看作只不过是开端的进一步规定,所以开端的东西仍然是一切后继者的基础.并不因后继者而消灭。”一旦感到合作有可能威胁到其生存和安全时,国家就会自动放弃合作。
其次,相对获益是国家关注的重点。出于经济原因,理性的国家自然会竭力增加它们所得的纯利益(即绝对获益)。但绝对收益不是它们唯一的关注,它们也关注相对收益。在国际交往中,即使所有各方都能获得绝对收益,合作有时也要困难得多,因为没有国家愿意自己的绝对收益比别国少,而那些收益随时有可能转变为反对本国的力量资源。相对获益并不一定妨碍国际合作”,但与绝对获益比较,在大多数情况下,它毕竟给国际合作制造了更大的麻烦和阻力。
再次,相互依赖和共同利益并不会自动导致国际合作。随着全球化的发展,国际相互依赖日益紧密,全球性问题的不断涌现也预示着人类共同利益的增多。所有这些客观上都要求国际合作的出现,有些人据此推断出相互依赖和共同利益会自动产生国际合作。但这种结论未免有些唐突。相互依赖的增强仅仅意味着有关国家间接触面的扩大,并不意味着会自动导致合作的实现,它既有可能导致合作,也有可能导致冲突。在国际生活中,共同利益没有导致国际合作的例子随处可见:创建一个和平、稳定的国际社会以使各国人民生活在一个祥和、安定的环境中是各国的共同愿望,各国都能从这样一个国际社会中获益。但如此美好的愿望不但未能导致各国之间的真诚合作,经常所见的却是各国在和平之路上的兵戎相见。由此可见,共同利益只是国际合作产生和进行的一个基本前提,但共同利益存在本身,并不会自动导致国际合作的出现。
(二)西方现实主义国际合作观的局限性。
1.现实主义只强调人性“恶”的一面,忽视了人性“善”的一面。从人性“恶”出发,自然会容易得出冲突的结果。但是如果从人性“善”出发,我们就很容易推出合作的结果。人性到底是“本恶”还是“本善”至今无从考证,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人性中既有“恶”的一面,又有“善”的一面。单纯强调任何一面都是错误的。 2.从国际无政府状态假设出发,并不必然得出“只有冲突没有合作”的结论。其实,国际无政府状态与国际非合作没有必然联系:(1)国际社会虽没有公共权威,但国际体系中存在政府权威的功能性替代物(比如霸主、制度、甚至信誉等)。(2)无政府状态与收益分配的逻辑关系也不紧密。国家也许关注相对获益,但并不是所有国家都以相对获益为首要导向,因而合作不仅仅依靠收益分配。(3)无政府状态也不是造成国家安全的唯一因素,国家对安全的担心既来自于又独立于公共权威的缺乏。(4)在无政府状态中,自助也不是保护国家安全的最佳途径。相反,均势理论认为国家会通过合作去平衡相对权力上升的国家。
3.现实主义强调权力政治而忽视国际机制对国家行为的作用。国际机制即使不像新自由制度主义所宣称的那样可以消除无政府状态对.国际合作的限制性影响,但国际机制毕竟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起到减弱阻碍国际合作摩擦力的润滑油的作用,从而提升各国对国际合作的乐观态度。
4.霸权合作论存在着较大的片面性。霸权合作论断言,只有在霸权国存在并有意愿的情况下,各国之间的合作才能够产生和维持;一旦没有霸权国,那么各国之间就会处于纷争的状态。应当指出,霸权合作论将霸权看作是使国际格局稳定和促进国际合作的主要因素是有一定道理的,在某种程度上也揭示了一定的历史现实。但“霸权合作论”过于强调合作中的权力因素,主张合作是权力的产物,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首先,它将合作权威化。那些没有权力,或者没有比他国更大的权力的国家被剥夺了主动参与合作的资格。这意味着合作是大国强国的专利,从而暴露了这些理论“西方中心主义”的弊病。其次,霸权之下的合作仅仅是强权国家推行的形式。并不具有普遍性。美国学者海伦·米尔纳总结,国际合作有三种形式,即默契型(tacit)合作、谈判型(negotiated)合作和强迫型(imposed)合作。霸权合作仅是其中的一种,而且随着国际政治民主化的深入发展,这种合作形式日趋式微。最后,霸权合作论可以解释部分合作的产生,但不能说明国际合作的持续发展。
5.对人类整体利益的忽视。现实主义对于“共同利益并不一定导致国际合作”表现出了一定的洞察力,但如果仅仅抱住这一观念不变的话,就会犯相当大的错误。随着一体化的不断深入发展,人类拥有的共同利益不仅在不断增加,而且在由一体化维系起来的国家中,可以说已形成了一种包括各系统在内的比共同利益更进一步的整体利益。而它给每一个成员国都带来了好处,每个成员国从其中得到的好处都超过了所付出的代价和麻烦,而这种好处又是单个国家独自无法取得的,它需要国际社会的大力合作。而这已不再是可有可无的事情了。
6.对国内政治的忽视。结构现实主义认为国际体系结构依三个原则组成:排列原则、行为体功能和权力分配。而排列原则和行为体的权力分配是国际关系分析的重点,行为体本身并不重要,因为各行为体在其所有基本功能方面都是类似的。按照结构现实主义的逻辑,国际体系的结构决定了国际合作不可能成为国际社会的主流和本质。但是,各行为体(国家)的基本功能真的类似吗?恐怕不是,因为各国具有不同的政治经济结构、文化特性以及思维方式,决定了它们在国际交往中不可能具有完全相同的行为方式。因此,不同的国家在相同的国际体系结构中有的可能倾向于“冲突”,而有的则倾向于“合作”。
三、对西方现实主义国际合作观的启示性解读
西方现实主义对于国际合作的看法虽并非完全正确,甚至还存在着严重的缺陷,但它对于构建国际合作理论(如果要构建这么一种理论的话)却有着不可忽视的启示性意义。
启示一:国际合作的艰巨性和长期性。在可见的将来,国际社会仍将呈现出以下态势:国家为确保自身的生存与安全,对保持、增加和显示相对强的实力比较感兴趣;国家关注于国际合作中的欺诈和相对获益问题以减少遭到毁灭性打击的可能性等等。为何?因为世界政府在可见的未来仍是一个未知数,在此之前,国际社会将一直处于无政府状态之下。在这样的国际环境下,国家在国际合作过程中不得不更多地考虑相对收益和提防欺诈行为,以至于增加国家间合作的难度,或者是合作实现后也会难以持久。因此,要想解决国际合作问题,就不得不克服国际合作中存在的各种障碍,尤其是欺诈和相对获益的问题。虽然当前国际社会出现了更多的国际合作需求,并且国际机制在某种程度上对国际合作也可以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但上述任一问题都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解决的,因此未来的国际合作充满着艰巨性和长期性
启示二:国际合作的渐进性。全球化作为一种不可阻挡的发展趋势.已成为人们的共识。而全球化发展所带来的后果是全球性问题的日益增多。就其解决的方式而言,全球性问题的解决不是仅仅依靠某个国家的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为适应全球化的发展国际合作成为各国生存和发展的必然选择。它关系到全人类的共同福祉。现实主义并不否认这一点,但它仍坚持国际政治有“高级政治”与“低级政治”之分,在“高级政治”领域的国际合作很难达成,而“低级政治”的国际合作却很有可能实现,因为“低级政治关注的重点不是无政府社会中冲突的本质,而是国家在特定功能领域中进行合作的环境。在这些具体功能问题中,各民族国家有着共同的利益,而要想大家都受益,靠各国单独行动是做不到的。换言之合作行为带来的收益超过了单独行动的收益”。按照(新)功能主义的观点。合作会自动地由某一领域扩散至其他领域。现实主义基本上否定这一论断,它认为,“无论经济合作、政治合作,都不会自动地由一个部门向另一个部门扩展。虽然某一领域的合作可能会产生对另一领域加强合作的客观要求,但每一新领域的开拓,每一新步骤的采取都决定于各成员国政府的意志和决心。这里虽然决策者们对国家利益的认识起主要作用,但也并非可自行其事,政府本身也要受到国内各利益集团的压力和舆论的影响”。现实主义关于将国际政治分为“高级政治”与“低级政治”的看法不一定正确,尤其是在当代国际关系中,不应再把经济发展置于政治军事之下,而应当看成是对全局产生决定性影响的重大国际问题。但其关于经济合作高于政治合作的看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因Jlt,国际合作不可能同时在政治、经济、军事、安全等各领域同时实现,它必将有一个渐进的过程,先易后难,强求不得。
启示三:国际合作的不均等性。现实主义强调霸权之下的合作,即国际合作的达成需要霸权国的存在。这种结论固然有一定的片面性,国家间的合作在没有霸权国的情况下照样可以实现。但国际体系中各个国家之间的权力具有强弱之分,却是不争的事实。除极个别情况外。大国肯定会极力寻求国际合作中的权力及其与权力相对称的利益,从而导致“主观上强调国际合作的平等、实际上国际合作不均等”的结果。
人类虽已跨人新的世纪,但国家的本质没有发生变化,国际社会的无政府属性也没有根本改观。而只要这些特征存在,现实主义就不会过时。它对于国际社会的解读仍然有效:国家将与以前一样追求自己的利益、国家之间爆发冲突的可能性依然存在。然而,当今的世界毕竟已发生了一些潜移默化的变化,正是这些变化,导致了国家在冲突中合作的可能性和必要性。不要奢望国际合作一开始就会受到世人的普遍认同,这需要有个过程。当西方六国首脑于1975年为对付严重货币危机而举行朗布依埃会议时,几乎没有人认为这样的会议会如期举行下去。而如今,西方八国首脑会议(由原先的六国发展到八国)已成功地举行了30年,成为西方大国国际合作的典范。路漫漫其修远兮,展望未来,国际合作的道路不会平坦.但通过国际合作以达到国际关系的“共赢”已为越来越多的国家所认同,因为这符合国际社会进步的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