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浅论唐代诗文中“马”意象的嬗变
佚名 2011-11-30
摘 要:“马”作为一个重要的动物意象,被众多文人所吟咏。早在《诗经》中咏马的诗作就占了50多篇。而在唐代诗文中“马”意象也占有一定的数量,但是其意象却随着唐代分期的不同而有所不同。初、盛唐文人笔下的马多为“宝马、骏马、千里马”;而中晚唐文人笔下的马多为“老马、病马、瘦马”,本文通过对唐代诗文中“马”意象嬗变的分析来全面地了解唐代文人的复杂心态。
关键词:马 转变 文人心态
马是相对较早进入文人眼中的动物,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一个很重要的文化意象。马在外形上给人一种阳刚、健美的感觉,而且性格诚实、忠厚,所以很早就成为文人自喻的动物。在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咏马的诗作就占了50多篇,或展示国威,或寄予人们对生命对繁衍的渴望,或表现英雄的情怀。随着时代的变迁,至唐代,国力空前繁盛,文人们也意气风发、积极进取,而马就成为了体现这种社会风貌的意象载体。以《全唐诗》为例,据统计,在题中和句中有“马”的是899条;在题中和句中有“骐骥”的是31条。可以说,咏物的作品在唐代进入了发展的巅峰,大量诗人开始写咏物类的作品。《咏物诗提要》里提到:“昔屈原作《橘颂》,荀况赋蚕,咏物之作,萌芽于是,然特赋家流耳。汉武之《天马》,班固之《白雉》、《宝鼎》,亦皆因事抒文,非主于刻画一物。其托物寄怀见于诗篇者,蔡邕《咏庭前石榴》其始见也。沿及六朝,此风渐盛。王融、谢眺至以唱和相高,而大致多主于隶事。唐宋两朝,则作者蔚起,不可以屈指计亦。其特出者,杜甫之比兴深微……中间如雍鹭鸶、崔鸳鸯、郑鹧鸪各以摹写之工得名当世。”而到了唐代,“马”意象也被赋予了更多的内涵,这时的“马”意象大致分成了两类:一类是宝马、骏马、千里马;一类是病马、老马、瘦马。而这两类意象的划分也有着鲜明的时代特征:“宝马、骏马、千里马”多出现在初唐和盛唐;“病马、老马、瘦马”多出现在中唐和晚唐。以《全唐诗》为例,其中宝马和老马这两个意象在初、盛唐和中晚唐文人笔下运用的数量表格
从图表中我们可以看到在初唐和盛唐时期中,写到宝马的有25首,写到老马的有2首;而在中唐和晚唐时期中,写到宝马的有6首,写到老马的有12首。
一、唐人爱马、咏马的原因
(一)马匹的广泛用途
唐代是政治、经济、文化空前繁盛的时期,并且也已经有了“驿传”这一完备的交通通讯体系,而马匹就是交通通讯体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驿传”中的马匹称之为“驿马”,承担着公文传送、运送官吏家眷及行李等任务。众所周知,丝绸之路是连接中西方政治、经济、文化交流的重要纽带,而马匹也成为运送货物的重要工具,为丝绸之路的繁盛立下了汗马功劳。在唐五代对百姓骑马常常有限制,所以,以马作为交通工具代替步行也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在古代社会的战争中,除了训练有素的士兵,战马也是决定战争能否取胜的重要因素。《后汉书·马援传》中提到“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早在秦国,秦人就已经组建了自己的骑兵以对抗北方凶猛的敌人。隋唐五代时期,在国家的北面和西面存在着许多少数民族,如突厥、吐蕃等,这些少数民族多以游牧为主,善于骑射。
(二)马匹的大量饲养成为“马”意象大量出现的现实基础
在唐代,牧业十分发达,一些王公贵族还拥有大牧场,并且有了私营养马业的存在。据记载“王侯将相外戚牛驼羊马之牧布诸道,百倍于县官,皆以封邑号名为印自别;将校备私马”(《新唐书》卷五〇《兵志》)。除了官僚贵族养马,民间的养马之风更盛一些,平民不但加入到了养马的行列之中并且得到了政府的保护。这些都是“马”意象大量出现的现实基础。
二、初唐、盛唐的“马”意象
初唐、盛唐时期国力空前繁盛,在这种大的社会环境下的文人们保持着朝气蓬勃的精神状态并且有着强烈的建功立业的愿望。尤其是建国初期,文人渴望通过立战功来实现自己的价值,所以出现了大批的边塞诗人,这也使那时的文人多了一丝英雄气概。如王翰的《凉州词》中写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马作为战争中必不可少的条件,必定会成为文人们争相吟咏的对象。一些诗作中还洋溢着轻快的感觉,如陈子良的《游侠篇》(一作《侠客行》):“洛阳丽春色,游侠骋轻肥。水逐车轮转,尘随马足飞。云影遥临盖,花气近薰衣。东郊斗鸡罢,南皮射雉归。日暮河桥上,扬鞭惜晚晖。”据统计,全唐诗中,诗题含“马”的,李白的诗有31项与查询相匹配;杜甫的诗有39项之多;还有岑参等都有咏马的诗篇或诗句。但是不难发现,初、盛唐的诗人所吟咏的马大多是宝马、骏马、千里马之类,当然这也跟当时的社会环境、文人心态有关。
在初、盛唐文人的笔下,马不但具有俊朗的外表而且还有坚强的意志。在描写马的外表方面,如杜甫的《骢马行》:
邓公马癖人共知, 初得花骢大宛种。
夙昔传闻思一见, 牵来左右神皆竦。
雄姿逸态何崷崪, 顾影骄嘶自矜宠。
隅目青荧夹镜悬, 肉骏碨礌连钱动。
朝来久试华轩下, 未觉千金满高价。
赤汗微生白雪毛, 银鞍却覆香罗帕。
卿家旧赐公取之, 天厩真龙此其亚。
昼洗须腾泾渭深, 朝趋可刷幽并夜。
吾闻良骥老始成,此马数年人更惊。
岂有四蹄疾于鸟,不与八骏俱先鸣。
时俗造次那得致,云雾晦冥方降精。近闻下诏喧都邑,肯使骐驎地上行。
这首诗的前半部分,作者从人对马的态度,马的出产地,马的姿势、声音、毛色、目光、肉质、佩鞍、速度等方面对马进行描写,最后作者不禁发出感慨:“近闻下诏喧都邑,肯使骐驎地上行。”
岑参的《卫节度赤骠马歌》也对骏马的外形进行了描写:“红缨紫鞚珊瑚鞭,玉鞍锦鞯黄金勒。请君鞲出看君骑,尾长窣地如红丝。”前两句描写了马身上精美的饰品,其后描写马尾就如同红丝一般,烘托出此马乃一匹良马。
在烘托马的勇猛、刚毅、不辞辛劳、不畏艰险等坚强意志方面,有李白的《紫骝马》:
紫骝行且嘶,双翻碧玉蹄。
临流不肯渡,似惜锦障泥。
白雪关山远,黄云海戍迷。
挥鞭万里去,安得念春闺。
这首诗充满了积极的情绪,紫骝马不但具有俊朗的外表“碧玉蹄”,而且不惧艰辛 “白雪关山远”,努力奔跑“挥鞭万里去”。它就如同是诗人的化身,具备了诗人不畏艰险、勇往直前的坚定信念。
还有李白的《送张秀才从军诗》、高适的《画马篇》、杜甫的《秦州杂诗二十首之五》等都通过对马的描写来烘托文人乐观向上、慷慨豪迈的性格。
三、中唐、晚唐的“马”意象
天宝14载,统治阶级内部矛盾加剧,终于爆发了安史之乱,使唐帝国从极盛的巅峰猛地跌落,这一社会背景的变化,使得许多文人美好的愿望化为泡影,心态也随之发生变化,在动荡不安的现实社会中感到迷茫与不安。此时马的意象也必定发生了变化,诗人不再是以骥骥良马自比,而是每每以驽劣的“慢马”自谓;即使不否认是良马,也呈现出病态老迈的状态。那些瘦马、老马、病马似乎就是他们的化身。如韩愈《入关咏马》中的老马,刘长卿《疲马》中的疲马,杜甫《瘦马行》、《病马》中的瘦马和病马。老马、病马虽然不甘心平庸但是却无力回天;瘦马、病马的描写表达了作者对国家、自身命运的思考。 《诗话总龟》中引有这样的概括:“《杜集》及马与鹰甚多……盖以壮心,未甘伏枥;嫉恶刚肠,尤思排击。”杜甫笔下的马不但有宝马、骏马等,还有老马、瘦马,而这些不同的“马”意象也有着鲜明的时期区分。杜甫在38岁之前,唐王朝正处于鼎盛时期,这时杜甫笔下的马苍劲有力、“万里可横行”。而之后,随着唐王朝的逐步衰落,杜甫笔下的马也发生了转变。如《瘦马行》:
东郊瘦马使我伤, 骨骼硉兀如堵墙。
绊之欲动转欹侧, 此岂有意仍腾骧。
细看六印带官字, 众道三军遗路旁。
皮干剥落杂泥滓, 毛暗萧条连雪霜。
去岁奔波逐馀寇, 骅骝不惯不得将。
士卒多骑内厩马, 惆怅恐是病乘黄。
当时历块误一蹶, 委弃非汝能周防。
见人惨澹若苦诉, 失主错莫无晶光。
天寒远放雁为伴, 日暮不收乌啄疮。
谁家且养愿终惠, 更试明年春草长。
作者通过对马外形的描写,塑造了一个令人同情、孤立无援的瘦马形象。此时,杜甫的“马”意象不但在外形上而且在主题上都发生了变化,由快马、宝马变成了老马、瘦马;由壮志豪情变成了骐骥不遇。正如宇文所安所说:“他(杜甫)最后变形于老马,作为自我精神的象征,而不再留连于景色之中。这里他依然是被放逐的,是超群的。这匹老马的处境对普通老马而言是不相宜的。与它们不同,他必须踏上长途。他如此超群,而这种差异来自于当别人在安逸舒适中死去的时候,他的放逐与孤独最终拯救了他。”
以韩愈笔下的马为例,《马说》是世人广为流传的篇目,是韩文的名篇之一。“世有伯乐,然后又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只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韩愈把伯乐与千里马的关系谱写成千古名句,而古人也非常喜欢用伯乐相马比喻人才的得与用在于有无识拔人才者。韩愈除了在《马说》,还在《为人求荐书》和《送温处士序》中引用了这个典故。韩愈为何频频使用伯乐与千里马的故事呢?原因就在于韩愈的怀才不遇。贞元十一年,韩愈28岁,为了求取功名三上宰相书却没有得到录用。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匹没有被发现、赏识的千里马,“只辱于奴隶人之手”,但是他不甘心于现实,不甘心“骈死于槽枥之间”,他渴望能够有人像伯乐那样发现他、重用他。
在中国古代,文人用骐骥意象来表现自强不息、开拓进取的精神,用来确证自身的价值及理想,同时用骐骥不遇的凄苦意象表达自己失意郁懑的情结。在韩愈的诗中也有一篇《驽骥》,虽然名为驽骥,却写的是骐骥不遇,写出了千里马的悲哀:
驽骀诚龌龊,市者何其稠!力小若易制,价微良易酬。
渴饮一斗水,饥食一束刍。嘶鸣当大路,志气若有馀。
骐骥生绝域,自矜无匹俦。牵驱入市门,行者不为留。
借问价几何?黄金比嵩丘。借问行几何?咫尺视九州。
饥食玉山禾,渴饮醴泉流。问谁能为御?旷世不可求。
惟昔穆天子,乘之极遐游。王良执其辔,造父挟其辀。
因言天外事,茫惚使人愁。驽骀谓骐骥,饿死余尔羞。
有能必见用,有德必见收。孰云时与命,通塞皆自由。
骐骥不敢言,低徊但垂头。人皆劣骐骥,共以驽骀优。
喟余独兴叹,才命不同谋。寄诗同心子,为我商声讴。
诗中写道,买龌龊的驽骀的人很多,原因是驽骀力气虽然小但是容易制服,并且价格不贵,一般人能够买得起,渴了只喝一斗水,饿了就只吃一束刍。而一匹千里马在市场上却无人问津,还不及驽骀。原因是“借问价几何?黄金比嵩丘”、“饥食玉山禾,渴饮醴泉流”。 驽骀还对骐骥说“饿死余尔羞”,因为驽骀认为有才能一定会被任用,有德行一定会被接受;不要说命运逢时或不逢时,遭遇的好坏全由自己的才能和德行。而“骐骥不敢言,低徊但垂头”。作者不禁感叹,人世间的才能和命运并不总是一致的。在诗中作者通过一个生动的故事把驽骀与骐骥进行对比,从而进行褒贬。
此外还有乔知之《羸骏篇》、李瑞《瘦马行》、元稹《哀病骢呈致用》等都透露出有志之士压抑的内心和感叹人马同命的悲凉。而宝马的瘦、老、病、弱并不是它们自身的过错,意象的转变也正是文人自身心象的转变,作品所展示的也是文人自身的心路历程,反映了咏物者被外在环境所改变的心境。马的病、瘦、老,抒发的正是英雄失路、志士磋跎的郁愤。
四、结语
所以,虽然马是勇猛、刚毅、不辞辛劳、不畏艰险的代表,但是在唐代的不同时期却有着不同的意象。初唐、盛唐时期,由于国家繁荣文人笔下的马多为“宝马、骏马、千里马”;而随着国力的下降,到了晚唐,文人笔下的马变成了“老马、瘦马、病马”。“马”意象的嬗变不仅揭示了国力的变化,也说明了文人心态上的转变。如果人的价值被及时发现与合理评价,诗歌中就不会有这么多非常态的意象出现了。正如刘勰《文心雕龙· 物色》中所说:“人禀七情, 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情以物迁,辞以情发。”因此,通过对“马”意象的转变的研究就可以全面地了解唐代文人的复杂心态。正如王立所说;“士大夫文人进退出处的深衷隐曲托附在马意象上,借助于其系统乃至文化丛的整体性功能得到了别致的剖白。”
注释:
俞琰:《咏物诗选·自序》,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8年版。
陈贻焮:《杜甫评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
宇文所安着,陈跃红等译:《自我的完整映象——自传诗》,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
王立:《心灵的图腾——文学意象的主题史研究》,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年版。
刘昫等撰.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徐发前.韩愈文集探元决异[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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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郝明.唐代文学中的马意象[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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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微 西宁 青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 810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