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历史文化、宗教传统与民族意识的互构——俄罗斯思想与第三罗马自喻成因的关联性初探
刘毅 2010-07-08
论文关键词:俄罗斯思想第三罗马民族意识互构成因
论文摘要:第三罗马自喻作为俄罗斯民族意识的核心要素,具有理想与现实二重性。以历史文化、宗教传统为主要内容的俄罗斯思想和以第三罗马自喻为关键特点的俄罗斯民族意识存在互构关系,前者是后者的主要导因。第三罗马自喻及其代表的俄罗斯普世主义弥赛亚意识具有历史必然性。对俄罗斯思想与第三罗马自喻的关联性解构,有助于探究有关民族意识建构过程及中俄关系发展问题。
一、绪论
俄罗斯思想主要包括两方面内容,即趋于硬性的广义俄罗斯历史文化和趋于软性的狭义东正教传统。第三罗马自喻是俄罗斯政治文化中的一个独特现象,即认为莫斯科所代表的俄罗斯国家是接替罗马和君士坦丁堡来承担拯救世界任务的唯一最后继承人。这一比喻所代表的俄罗斯大国主义民族意识和普世主义救世情怀,已深刻地渗透在俄罗斯民族性格、思维结构与理解方式之中。第三罗马自喻及其代表的俄罗斯民族使命感是一种源于现实的理想建构。作为俄罗斯民族意识核心要件的第三罗马弥赛亚意识具有二重性。
以第三罗马自喻为鲜明特征的俄罗斯民族意识可以看作是俄罗斯思想的延伸性体现,但从内在逻辑上属于俄罗斯思想的衍生结果。本文认为以历史文化、宗教传统为主要内容的俄罗斯思想和以第三罗马自喻为关键特点的俄罗斯民族意识存在互构关系,前者是后者的主要导因。这种互构关系本身也是第三罗马弥赛亚意识增长的构成性动因。对俄罗斯思想与第三罗马自喻成因的关联性解构,有助于认识俄罗斯民族普世主义的必然性,从而获得有关民族意识建构过程及中俄关系发展的深层启示。
二、俄罗斯思想、第三罗马自喻及关联性
俄罗斯思想既包括与民族性格和历史使命相符合的传统历史文化,又包括对民族文化的自我意识和宗教式精神理想,其构成的复合性是多级的民族精神结构的体现。别尔嘉耶夫指出,俄罗斯思想主题是“如果存在上帝和神人,那么人类只是偶然保持了自己的最高价值,自由及对自然与社会权力的非依赖性”。这种理解指出了俄罗斯思想的两个维度,即宗教性与现实性的张力、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冲突。一方面俄罗斯思想是理想的、宗教式的,试图并偶然保持了自己的最高价值,实现了自由和对权力的独立性;另一方面俄罗斯思想无法摆脱现实性,这种现实性甚至是一种常态。与此相对应的俄罗斯思想可以在硬性的广义历史文化和软性的狭义宗教传统两个维度上进行探讨。
第三罗马自喻根植于俄罗斯民族强烈的弥赛亚意识,被认为是俄罗斯普世主义民族意识源头。15l0年,俄普斯科夫修道院长菲洛费伊给瓦西里三世的奏折中首次提出第三罗马说,即前两个罗马(罗马与拜占庭)已经消失,第三罗马(莫斯科)屹立不动,第四罗马不会再有,莫斯科应成为基督教乃至世界中心。第三罗马理念代表的弥赛亚意识在俄罗斯发展历史上经历了不同的实践阶段,即宗教弥赛亚意识主导(基辅罗斯与鞑靼罗斯)、政教合一的弥赛亚意识(莫斯科罗斯)、政治弥赛亚意识主导(前彼得堡俄罗斯)、精神弥赛亚意识主导(后彼得堡俄罗斯)、政治弥赛亚意识再次主导(苏联)、精神与政治弥赛亚意识交替主导(后苏联)。第三罗马思想作为俄罗斯普世主义弥赛亚意识产生的文本符号和概念载体,表达了俄罗斯人成为上帝选民和永恒的强大帝国的愿望,满足了当时的社会期待,展示了国家未来发展的美好前景。第三罗马理念的二重性体现在:一方面俄罗斯的使命是成为基督教真正的体现和捍卫者及唯一的全世界的东正教王国;另一方面,这种理念却导致俄罗斯强烈的民族性与侵略性。弥赛亚意识渗透了帝国主义诱惑。第三罗马逐渐演变为莫斯科王国、俄罗斯帝国与第三国际。第三罗马自喻的形成原因可以从俄罗斯思想的广义和狭义两个维度进行分析。广义上,俄罗斯的地理条件、位置与形成历史等因素促成和强化了民族优越感与大国意识;狭义上,俄罗斯宗教传统、民族文化心理、知识分子论争等主观内容激发了民族使命感和普世主义。值得一提的是,第三罗马意识形成后同样对俄罗斯思想的广义和狭义层面进行反向建构,这种反构关系同样是第三罗马意识的动因。
三、第三罗马自喻和历史因素的关联性
第三罗马意识二重性中的现实主义层面主要由俄罗斯思想中的广义历史因素所建构。别尔嘉耶夫指出俄罗斯民族是两极化民族和对立面的融合。复杂性根源于东西方两种因素的角力。二律背反、非理性、极端性与扩张性民族性格植根于俄罗斯独特的地理环境、思想文化与精神信仰双重性及长期行为模式。文化双重性在民族精神中外化为东西方两种价值观寓于一体、相互冲撞的矛盾性。
首先,地理因素是第三罗马意识形成的首要原因。俄罗斯的丰富资源与恶劣气候造成了民族惰性与相对自闭性;早期俄罗斯地处东欧平原,缺乏天然屏障,经常受到外族入侵和奴役。特殊的地缘环境和历史经历造成俄罗斯民族产生不安全感和对外部世界的不信任感。消除不安全感与畏惧心理的可靠途径是对外扩张,建立强大帝国。
其次,地缘政治位置是第三罗马意识形成的外部原因。横跨欧亚、界于东西方文化结合部的边缘文化特性构成了摇摆于东西方政治光谱问的俄罗斯民族潜意识,这种潜意识潜藏着割断和分裂其地理政治空间的强大潜能,即认同本民族文明承担聚合两种文明的地缘使命和文化天职;西方理想主义和东方现实主义的汇聚建构了俄罗斯文明的感性基础与理性成分,促成了整合全球文明的弥赛亚冲动。
第三,俄罗斯民族的特殊经历是第三罗马意识形成的历史原因。早期俄罗斯民族意识主流是被动防御性。在反抗异族压迫和统一国家形成的过程中,俄罗斯人产生对本民族历史文化的强烈认同、强烈民族自尊心和维护本民族利益的责任感。国家强大后,民族意识逐渐失去维护正当民族利益的合理性,演变为现实主义的扩张理念;俄罗斯有深厚的专制主义传统,第三罗马自喻可以看作是强大中央王权的外化形式和集权主义思想的自然衍生;村社传统也是共同体意识和世界大同观念的促成因素。俄罗斯民族价值观念强调整体和谐,把个人视为共同体附属物而否定独立人格。民族内质中的共同体至高无上,意识与宗法文化使其安全忧虑与个人渴望转化为对共同体国家与世界的热爱和心理皈依。
第四,个人因素是第三罗马意识产生的直接动因。第三罗马意识在历代沙皇的积极鼓吹和实践中得以发展。彼得一世宣称自己的使命是成为基督世界的解放者,建立被视为第四罗马的俄罗斯帝国;历代沙皇俄国扩张都在使命意识和第三罗马式宗教情怀下重复着落后、军事失利、改革、崛起、扩张、衰弱、变革、崛起的循环。
第三罗马自喻对广义俄罗斯思想的反构作用也体现在以上四个维度。纯粹弥赛亚思想已经由于帝国主义思想和争取强盛的愿望而变得模糊。第三罗马意识刺激了俄罗斯对外扩张步伐,重塑了俄罗斯崛起历史,丰富了俄罗斯思想的东方色彩,同时也加剧了民族性格中的东西方矛盾。扩张又进一步增加了新的不安全感与新一轮扩张冲动,强化了第三罗马自喻的心理基础。俄罗斯大国意识中的东方现实主义因素与西方文明的异质性决定了二者的不兼容。俄罗斯在贫弱时倒向西方,势力加强后在西方价值深层理念冲击下会离开并试图征服西方。第三罗马理念加强了沙皇的扩张欲望与专制决心,使俄罗斯背负着东西方矛盾与国内上下层等级张力的十字架。第三罗马理念所代表的理想主义的兴盛同时也是现实主义的滥觞。
四、第三罗马自喻和宗教文化传统的关联性
第三罗马理念二重性的理想主义层面集中于俄罗斯宗教与文化因素的建构作用。第三罗马理念源于东正教,普世主义理念宣扬人类利益至上、俄罗斯神赋使命性,具有世界主义倾向,其发展过程伴随了宗教的影响,又对宗教文化传统施加了独特的反构作用。别尔嘉耶夫指出俄罗斯民族就其类型和精神结构而言是信仰宗教的民族。民族救世主义的本质特征在于宗教意识的民族特殊性。第三罗马的普世主义弥赛亚观念分为三个层次:在宗教层面自诩为东正教继承人与拯救者;在精神层面认定本民族思想是拯救世界的最佳武器;在政治层面试图解放全人类。宗教文化和民族意识的互构关系是第三罗马说的重要成因。 首先,东正教的弥赛亚情结是第三罗马自喻的精神支柱。东正教强化了俄罗斯人的精神性、共同性与国家性。弥赛亚意识巩固了俄罗斯人超越个体自身存在的精神性,为达到最高层次的非个人的信仰目的与精神价值而力图超越自身生活与个体存在,追求最高目的与价值基础上的共同性,同时强化了俄罗斯民族的国家信仰。基督教关于普遍拯救的弥塞亚思想适应了俄罗斯民族的苦难史。别尔嘉耶夫认为俄罗斯人的理念是关于普遍拯救、世界生存形变的理念。生命的价值在终极与末世之中。宗教救世主意识在俄罗斯民族意识发展过程中已远远超出宗教范围,成为民族优越感而积累于意识深处;俄罗斯东正教兴起阶段的特殊历史背景促使弥赛亚意识膨胀。即使在共产主义盛行的苏联时期,弥赛亚意识作为一种集体潜意识与马克思主义产生共鸣,从而继续主导俄罗斯民族意识走向。别尔嘉耶夫明确指出俄罗斯共产主义具有宗教痕迹,是传统弥赛亚意识的变体。俄罗斯革命原则是普济主义。基督教信仰中的整体性、帝国崇拜理念、内省性特点也是第三罗马意识滥觞的重要内生性背景。东正教作为俄罗斯思想的底色,为俄罗斯民族意识产生发展提供了深层次平台,对俄罗斯民族性格的形成起到不可替代的构成性作用。
其次,知识分子论争是第三罗马理念的发展性原因。第三罗马理念在俄罗斯民族意识中的地位主要而非全部由宗教理论和官方实践支撑,知识分子作为民族意识探讨与传递主体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别尔嘉耶夫认为俄罗斯知识分子是特殊的、只存在于俄罗斯精神和社会中的构成物。俄罗斯重要的社会政治改革都导源于知识分子的思想准备。俄罗斯人对知识分子的仰慕是宗教式的。知识分子对大众意识施加非常影响,具有影响政治进程的潜能。知识分子的理想主义特点突出,不惜为理想付出任何代价。他们相信俄罗斯民族负有拯救世界的重大使命。斯拉夫派与西方派的共性在于他们对第三罗马意识的危机所作出的理想主义式的解读,在此前提下生发出对俄罗斯命运不同而深切的思考,进而深化了第三罗马意识和俄罗斯民族理想之间的现实融洽度。
第三,欧洲意识与非欧洲的无意识之间矛盾激化,推动了第三罗马意识在俄罗斯国家意识形态中的深人演进。俄罗斯思想的欧洲意识就是俄国属于西方、落后于西方、服膺西方文化、走西方道路、参与欧洲事务。同时俄罗斯意识到欧洲不喜欢自己,视己为敌人和危险。他或试图说明俄国的重要性与独特性,或强调俄国是高于西方的文化类型。俄罗斯意识形态与西方的根本差别在于国家性与社会性的对立。国家主义意识形态暗示了俄罗斯思想的东方因素。俄罗斯从不认为自己属于东方,对东方保有一种鄙夷式民族优越感。这种矛盾在俄历史发展中趋于激烈,第三罗马意识是一种补偿性妥协,即认为俄罗斯文明高于东西方,负有整合欧亚文明的使命,借此补偿遭西方排斥后的失落感,充当对东方崛起的一种心理安慰。
第四,深层次民族性是第三罗马意识发端的文明动因。俄罗斯民族性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其中的母性因素。别尔嘉耶夫指出,俄罗斯是驯服的、女性的土地。母性意识与第三罗马观念的共同点在于世界主义传统和绝对性转化两方面。女性意识蕴含了对世界大同的向往、对全人类的普遍关怀;同时也决定其对世界的绝对的爱与渴求有可能转化为绝对仇恨,民族极端性使第三罗马意识产生对思想传统的路径依赖。
第三罗马自喻对狭义俄罗斯思想的反构作用体现在下述几层面。随着俄罗斯民族国家和意识形态扩张,大国主义思想和弥赛亚意识促进了东正教的传播与俄罗斯思想的发育,知识分子普遍形成具有理想主义使命感而又带有负罪式自卑忧郁的学术人格。俄罗斯在追随先进文明时始终伴随超越被学习者的理想,既希望通过学习使俄罗斯强大,又不愿在学习中放弃本民族特异传统和帝国优越性;既要满足传统文化对国家强大的要求,又要通过引进新型发展模式打破社会传统。俄国历史因而呈现跳跃式发展轨迹。
五、结论:民族意识与思想的互构及其他
异质共生、充满不确定性的俄罗斯文明具有二元悖论的文化品格。别尔嘉耶夫指出俄罗斯人所向往的不是世界帝国,他们并没有被追求权力和强盛的意志所支配。但它又是殖民者并具有殖民化天赋。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悖论的成因在俄罗斯思想与民族意识的互构关系中得到某种解读。
任何一种观念在深度和成熟程度上都不能一概而论,可能存在一系列矛盾。第三罗马意识的提出有其历史必然性。初期其理想主义因素多于现实主义,是俄罗斯民族自我意识增强、发展成熟、中央集权国家形成、东正教充分发展、政教关系趋于稳定的逻辑要求。后期现实主义因素多于理想主义,与大国沙文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意识缩短了距离。
中俄关系发展的深度所及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俄罗斯方面,特别是第三罗马式民族意识与东西方双重思想性格的协调程度。俄罗斯的西方趋向性和东方疏离性特征决定中俄关系深化程度的有限性;俄罗斯思想的理想主义层面为中俄关系提供了相对广阔的发展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