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浅说散文独特的审美特性
吕彦福 2012-05-10
真情,作为创作主体对生活的真切体验与真诚态度,是形成一种文学样式艺术真实的基础,情感性历来就被视为和形象性并列的文学基本因素。诗歌在抒发感情方面决不比散文逊色。小说表现的主题也既可大到国家大事、历史题材,也可小到鸡毛蒜皮、日常琐事。语趣、理趣、智趣,在已经哲理化心理化知识化当代小说诗歌中也比比皆是,不足为奇。那么散文独特的审美特征何在呢?也许我们可以从以下几方面探知:
一、散文的“自我”性。
散文是创造主体性在文本表面上表现得最为强烈的一种体裁,文本的“自我性”是散文的一个基本的审美特征。文本中的作者必须是一个绝对真实的“自我“,“自我”成为散文主体的审美对象。绝大多数的散文总是让作者这个“我”直接出现在文本中间,“我”必须在散文中出场。或者以“我”为中心叙写“我”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或者面对一景一物而引出“我”的缕缕情思、绵绵絮语,从而宣泄、抒写“自我”的生活经历、情感体验与哲理感悟。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朱自清《荷塘月色》等,就是以“我”为主的散文名篇。在这些作品中,“我”成为全文表现的主角。即使极少出现“我”的散文,作者的“自我”也往往活跃于文本的背后。不管是百草园、三味书屋也好,还是荷塘月色也好,始终都是作者眼中、心中的景物,始终以作者的眼睛与诗心去看、去体味。因为作者这个“我”直接出现在文本当中,所以散文一般都是以第一人称“我”展开叙事,故散文文本叙事结构,或由“我”的所见所闻的物理时空顺序来进行组织,或由“我”的意识流动的心理时空顺序来予以安排,总之文本叙事因此而显出整体性的“自我”言说与“自我”书写,自始至终充盈着作者浓郁的主观心理色彩。在这一点上,可以说散文追求的是一种“有我”之境,而非“无我”。
外在显露的“自我”性这一特征,使散文在文本上与小说、戏剧和影视剧本划清了自己的界限。相比较而言,小说、戏剧、影视剧本往往是通过人物之间思想性格的冲突、各类人物命运的发展以及情节故事的展开,来间接地表现小说家和剧作家的主观思想感情和对生活的感想。“我”是不直接出场的,即使出场也是非常隐蔽的,往往是借助于作品中的人物事件来表达作家的主观情感。作家的主观性是隐蔽在人物与故事的背后,而且对优秀的作品来说,越隐蔽越好。也正是在这一方面,显示了它们与散文外在显露的“自我”性迥然有别的基本特征。在诗歌中,作者自我也是很少直接出现在文本当中的,往往是借助于景物、意象来抒发诗人的思想感情。
二、散文的非虚构性。
散文是非虚构性的文学,这是由散文的审美特质所规定的。文学是可以而且应该虚构的,而散文却是不容虚构的文学“另类”。
散文题材内容的质料多种多样,有作者直接从客观生活中采撷的真人真事,有作者亲身经历的生活片断、生活细节以及主观的内心体验,有间接从书本、报纸、杂志、影视等媒体中获取的材料,但是,不管怎样这些题材都要求是真实可靠、确凿无疑的,尤其是,作家叙写自己的见闻、亲身的经历以及那些借以抒写内心思想与情感的客观诸多事物,都应该绝对真实,是真实生活的真实“再现”。真实是散文的生命。在散文中,作者要绝对真实地抒写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并且绝对真实地抒写自己的内心体验和对客观事物的感悟与思考。散文中的真情实感不是浅薄的、虚假的、做作的情,而必须是作者内心世界的真实外现,必须是充满“个性”的真情。 这种非虚构性,可以说是对中国古代散文文化基因的一种继承,从《左传》、《战国策》到《史记》、《汉书》,其中不乏很多文史结合的美文,这些文章均是历史实事的真实记录。也正是这个原因,形成了我们民族长期以来的审美习惯与心理定势,读者总是把散文当作历史来读,当作作家(或他人)真实的生活史、个人史、心灵史来认识和评价。读者相信散文是抒写真实的,他们期待从散文作家叙说的真人实事中获取“真”的感悟、“善”的诚信、和“美”的愉悦。因此,散文题材的非虚构性,是这种文体焕发思想力量与艺术魅力的一个关键性的基本特征。正是在这一点上,它与虚构性的小说、诗歌、戏剧、影视剧本等文学体裁,显示了题材上质的区别。小说历来强调其虚构性,往往是杂取众人众事而合成为一;戏剧、影视剧本的虚构性也比较突出。诗更是强调大胆的想象与夸张,也允许虚构与概括,追求避实就虚的空灵,常给人以“水中之月、镜中之花”的美感。如果散文在题材上半实半虚、半真半假,甚至整个地虚构人物、杜撰事件、细节,那将不可思议,等于从根本上取消了散文的生命力与散文的审美原则。
三、散文的“随”性,即无技巧性。
优秀的散文,不管作家们如何变幻笔墨,总会给我们一种“随”的审美感受。那喜怒哀乐、人事物景,总好像是作家们随心所欲、漫不经心地道出来的,全然不见匠心经营的痕迹,从而达到一种“无技巧”似的浑然天成的境界。散文理论家林非称:“散文比起别的文学样式来,最不讲究技巧的,它不需要小说通常所具有的情节结构,戏剧通常所具有的场景冲突,诗歌通常所具有的节奏和韵律。”显然,这是与其他几种体裁比较之后而作出的一个正确判断。而且从读者对散文的审美要求看,他们通常期待散文作家在自然、平易、朴素的艺术表现中,达到“最不讲究技巧”的那种境界。杨绛先生的散文《干校六记》,以其朴素、洗炼、平静、通达、亲切,以其举重若轻的大家风范,诠释了何谓朴素是一种高格的美,何谓“最高的技巧通常是无技巧”。张爱玲在评价苏青时也讲过类似的话:“有人批评她技巧不够,其实她的技巧正在那不知不觉当中”。可见,真正的散文大家往往是追求无技巧的。实际上,在“最不讲究技巧”的背后其实是最讲究技巧的,这正是散文的又一个显着的基本特征,即无技巧性的有技巧。散文文本表面看似自由散漫,不拘格套,显示出作者“大可以随便”、“与其防破绽,不如忘破绽”的自由潇洒的作风。其实文本内里是十分讲究立意、构思、剪裁、布局、结构、语言等诸多表现形式与艺术技巧的。———这正是散文文本构造的一个悖论,要在章法与技巧所制约的不自由中创造出文本的自由。
因此,我们可以说,散文最可贵的灵魂,乃是率真与洒脱。恍如天地间的赤子,一举手一投足,一顾盼一回瞬,皆出随意,一言以蔽之,即个性的充分展现,在其自身,也自有一份天然的美感与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