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赋与汉代酒文化的以乐为本及其流变
陈春保 2008-08-14
【内容提要】 汉代酒风的炽盛是汉赋中酒文化的社会原因。调和人伦、献谀神灵和祭祀祖先是汉赋中酒的基本文化功能。以审美判断来审视汉赋中的酒文化,可见以乐为本是汉人酒文化的精神内核,而汉末则成为酒文化以悲为怀的开端,此后借酒浇愁、寄酒为迹则成为中国文人酒文化的常态。 【关键词】 汉赋;汉代酒文化;以乐为本;调和人伦;献谀神灵;祭祀祖先
中国的酒文化源远流长,酒在社会生活中的意义早就为人们所认识。文人们往往津津乐道于诗酒流连,当今关于诗歌与酒文化的论述可谓是洋洋大观。然而,赋作为最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学样式,与酒文化的关系却鲜有论及。赋是两汉的“一代之文学”,汉赋与酒文化的关系大有探讨的必要。 在酒文化的研究中,我们发现历来论者对汉代的酒缺乏应有的文化阐释。因为人们除了津津乐道于鸿门宴上暗含杀气的觥筹交错、高祖回乡把酒唱“大风”之外,似乎就只剩下相如涤器、文君当垆的逸事了。缺少了对酒文化和赋之关系的探讨,则我们对酒文化的理解是不全面的。 尽管汉赋存世作品有限,但汉赋对后世的影响所依靠的正是这些有限的存世作品。所以不妨以这些作品中的酒文化现象作为探讨对象,或可收窥一斑以见全豹之功,探求汉代酒文化的精神内核及其流变,以期对汉赋和中国酒文化都能有进一步的认识。 一、汉代的炽盛酒风 酿酒技术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发展到汉代有了很大的进步,主要表现在制曲技术的提高和酿酒方法的创新。汉代已经生产饼曲,由散曲到饼曲是酒曲发展史中的一个飞跃;酿酒除了传统的方法外,汉代还有“酎酒法”、“九酝酒法”等方法。 汉代的酒业生产规模比前代有了很大的发展。私人开办的酒肆作坊在都市和乡镇分布极广。《史记·货殖列传》记载说:“通邑大都,酤一岁千酿。”大商贾的酒业作坊于都市有很大的售卖空间。汉代皇室、贵族官僚和田庄内的豪强地主也在宫中和庄园内设立制酒作坊,满足自身骄奢生活的需要;在中央政府内部,设有专门官员管理皇室的酒制品生产。反映汉代地主田庄的经济文献《四民月令》一书多次出现“曲室”、“作曲”、“酿春酒”、“渍曲酿冬酒”的记载。 与酒业生产相应,两汉酒风之盛承前代余绪,有过之而无不及。汉高祖衣锦还乡把酒唱《大风》是鼓动汉代酒风的一把明火。文景之治、汉武帝的文治武功,乃至光武中兴等汉代的富足之世为酒风创造了充分的物质条件。尽管每遇到灾荒之年,统治者多次下令禁止民间酿酒,以达到节约粮食的目的,但是这根本无法遏止如火如荼的酿酒和饮酒之风。无论是宫中朝堂的达官贵人,还是民间士林的细民九流对酒都极为热衷。王粲《酒赋》说:“暨我中叶,酒流犹多;群庶崇饮,日富月奢。”《汉书·食货志》曰:“百礼之会,非酒不行。”汉代一度实行的“榷酒”之政(即酒类由政府专营)也无法彻底施行。 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面对如此兴盛的酒文化,汉赋作为当时文学样式的杰出代表,就历史地承担起了反映汉代酒文化兴盛的使命。 二、汉赋中的酒 在现存汉赋作品(含残篇、残句)中(本文论及赋作时以龚克昌《全汉赋评注》为基本的文本依据),以酒名篇者有邹阳、扬雄和王粲的同题之作《酒赋》3篇。此外尚有言及酒事者共约30篇,其中“酒”字出现了约60处,涉及的内容非常广泛。诸如酿酒的原料和方法、饮酒的场合与功用、滥饮的弊端、饮酒的礼仪和习俗、酒器、名酒的品类和特色等等。这些都构成了汉代酒文化的重要内容,对当时和后代的社会生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两汉辞赋中涉及到的酒种类繁多,其中基本分为酒类、醴类和醪类。 邹阳《酒赋》说:“清者为酒,浊者为醴。清者圣明,浊者顽骏。”汉赋中不少地方都是酒、醴并提,这里已经比较了二者质地的不同:酒之色泽清澈,而醴之酒体则比较浑浊。又张衡《南都赋》:“酒则九醌甘醴,十旬兼清。”“醴”而称“甘”,表明是甜酒。《汉书·楚元王传》:“穆生不嗜酒,元王每置酒,常为穆生设醴。”在功能上,酒、醴有不同的适用场合,在各种仪礼中,虽然酒、醴并陈,但相比而言,酒使用的场合比较多。如前,以“圣明”譬喻清酒,以“顽骏”指称浊酒,可见“酒”应是用于正式场合的。这与《诗经》的时代大不相同。《诗经》的时代以醴为尊,酒次之,醴多用于祭祀和国宴。如《诗经·小雅·吉日》写周王田猎后会饮诸侯:“以御宾客,且以酌醴。”而酒多用于一般场合。 汉赋中的酒除了称为“酒”或“醴”的外,还有“醪”。如枚乘《柳赋》:“于是樽盈缥玉之酒,爵献金浆之醪。”桓谭《仙赋》:“吸玉液,食华芝,漱玉浆,饮金醪,出宇宙,与云浮,洒轻雾,济倾崖”。张衡《南都赋》:“若其厨膳,一酒则九醌甘醴,十旬兼清。醪敷径寸,浮蚁若薪。”“醪”的基本词义是汁滓混合的酒、带糟的酒,但在更多时候则释为味道醇厚的酒。 此外,汉赋显示当时的人们好饮色浓味厚的酒,而且往往以此为标准来评价美酒。邹阳《酒赋》曰:“其品类,则沙洛渌酃,程乡若下,高公之清,关中自薄,青渚萦停。凝醇醇酎,千日一醒。”“凝酵醇酎”意谓味道浓厚的酒。“沙洛渌酃”等各种酒之所以为名洒,就是因为其酒味浓厚。 三、汉赋中酒的文化功能 从酒文化发展的历史来看,在西周,酒礼已经成勾相当严格的礼节。酒行为自然纳入了礼的轨道,洒礼必须体现出贵贱、尊卑、长幼等各种关系。这时的酉更多的是与酒能致人迷狂因而具有通神效果的祭祀、巫卜活动联系在一起的。《尚书-酒诰》有言:“‘祀兹酒。’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在周公颁布的这一《酒诰》中,他以文王代言人的身份下达戒酒命令,明确指出,上帝造酒的目的并非供人享用,而是为了祭祀天地神灵和列祖列宗,因此严禁“群饮”、“崇饮”,违者处以死刑,即使是位尊如康叔,也要“刚制于酉”。_4j这是在借天的威灵来巩固世俗的权威。 随着天之威灵的真实面目逐渐为人们所认识,“君权神授”仅仅成为维护统治所需要的宣传口径,人间英雄(帝王)可以完成对现实的强力统治时,社会秩序的维护者们更倾向于借助“礼”来建立帝王在k间的权威,而“礼”必须落实于各式各样具体的事勿上,酒即是其中之一。于是在秦汉以后,随着礼乐文化的确立与巩固,酒文化中“礼”的色彩也愈来愈农,严格的酒礼显示出的是世俗权力,昭示着森严的等级,这与此前酒所附有的神巫特征大异其趣。 叔孙通在汉初制作礼仪,对当时及其后的历史有很大的影响,对酒礼的严格规定也是如此。据《史已·刘敬叔孙通列传》: 汉五年,已并天下,诸侯共尊汉王为皇帝于定陶,叔孙通就其仪号。高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高帝患之。叔孙通知上益厌之也,说上日:“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高帝日:“得无难乎?”叔孙通日:“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故夏、殷、周之礼所因损益可知者,谓不相复也。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
汉七年,长乐宫成,诸侯群臣皆朝十月。……至礼毕,复置法酒。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觞九行,谒者言“罢酒”。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竞朝置酒,无敢喧哗失礼者。 其中“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是指对那堂不符合酒礼的官员要采取制裁措施。汉代对酒礼向重视和执礼的严格程度由此可见一斑。孔臧在其《杨柳赋》中亦叙酒礼为“威仪抑抑,动合典章”,酒礼已经成为治理国家的“典章”的一部分。《史记·礼书》中说:“大飨上玄尊,俎上腥鱼,先大羹,贵食饮之本也。大飨上玄尊而用薄酒,食先黍稷而饭稻粱,……”《集解》引郑玄解释:“大飨,袷祭先王,以腥鱼为俎实,不膈孰之也。”可见,在重大祭典中酒是不可少的祭品。 统观汉赋作品,赋家写酒,更多的是从饮酒的生理作用,从酒满足口腹之欲的饮食功能出发,这是汉赋酒文化的逻辑起点。诚如扬雄在《太玄赋》中所说:“茹芝英以御饿兮,饮玉醴以解渴。”正是在这样的起点下,汉赋中的酒展现了其文化功能。